1 十年前上大学时,朱清雨和我还无话不谈。 我们都是农村出来的寒门学子,这一点朱清雨十分认同,她毫不避讳地对我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咱俩比那些公主们好说话。 朱清雨这个文艺的名字配上她孤冷清秀的气质,让那些试图接近她的男生望而生畏。 “文艺?屁!”她说,“我是清明节那天出生的,下雨,村里已经有几个男孩叫“清明”了,父母就胡乱凑了个 “清雨” 。” 朱清雨虽然没几件体面衣服可以穿,但即使常年穿系里发的黑灰色系服,也难掩光芒。大一下学期,不少男生蠢蠢欲动。我以为朱清雨不会随便接受那些来得太早的情书,但有一天,她竟对我说,她认真看了那些情书,觉得有个还不错,便顺手递给我一张信纸。 按捺不住好奇心,我还真接过来看了。追求者是个山东小伙,字迹工整。他说他对朱清雨一见钟情,寥寥数语不卑不亢,直接了当地说,如果朱清雨有意,周六上午八点,男生宿舍旁边第一条石凳上不见不散。 朱清雨说她对这个男生有印象,是同届土木系的,一起上过选修课,长相有几分酷似谢霆锋。 周六上午没课,朱清雨说约会后再找我。我以为帅哥美女会相见恨晚腻歪一上午,意外的是,没多久朱清雨就去图书馆找我了,带着一脸灰暗。 我迫不及待问她怎么回事。她说,这个男生不健谈,他非常奇怪地问了我一句“你为什么总是穿着系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无语,一句话秒杀朱清雨的自尊,看来“谢霆锋”再帅,也不敌情商脱线。 从此很长一段时间,她对那些情书置若罔闻。但在大一下学期的一个雨夜,突然有个男生在窗口放声喊朱清雨的名字,而她竟应声出去了,姐妹们面面相觑,不知道错过了什么。 某天我偷偷扫了一下那个男生,个头高大,长相一般,宽肩驼背,穿一件过于宽大的驼色休闲西装,浑身上下散发着骆驼祥子的气质。朱清雨说,他到处跟着我。上课跟着我,回宿舍跟着我,就差上厕所没跟了。她忽然又瞪大眼睛补充,不过也许跟了我都不知道。 这是你接受他的理由吗?我问。 当然不是,最大的理由是,他和我们一样,都是农村出来的,比较可靠。她说。 于是,朱清雨有了男朋友。这在当时也算朝野轰动,班里班外的男生不服,比起朱清雨的男朋友,自己到底输在了哪里?甚至有个猥琐的男生出言不逊:“早知道朱清雨品味这么差,我早下手了!” 朱清雨一个学期的生活费只有二百块钱不到,父母重心都放在家里的哥哥身上,能供她上学已经是奇迹。省吃俭用加上学校的伙食补贴只能勉强满足温饱,她寒暑两假都会四处奔波打工。 大一那年第一个冬天,朱清雨整天都穿着一件艳俗的呢料外套,空空如也挂在她骨感的身上。她说那是姑姑结婚的时穿的一件喜袄,姑姑看她冬天穿得单薄送给她的。 谈恋爱以后,虽然骆驼祥子也是农村出来的,但是家底还算殷实,朱清雨的衣服开始增多。盛夏一袭长裙颠倒众生,本来就是美人胚子的朱清雨,身上又多了一份仙气,与骆驼祥子云泥之别。 2 大二那年夏天,临近放暑假,朱清雨再次被学校选拔去参加高考阅卷的合分工作。她非常得意,因为这项工作不仅是对她学习成绩的肯定,还有非常可观的报酬。 她说,去年暑假她一天要统计差不多一千份试卷,然后再复核流水线上传过来的其他人合过分的试卷,一来一去也有两千份。时间一长,大脑条件反射,一排数字在眼前一晃,就能特异功能一样碰出结果。 她每天中午都要去食堂犒劳自己一下,点一份最贵的糖醋里脊,配一杯清凉冒泡的雪碧。她眉飞色舞地说,一天一百块钱呢,神仙般的日子,可惜只有三天。那感觉像上梁山当了好汉,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不用担心下顿和明天。 事实上,朱清雨去年拿到了三百块钱,立马就骑自行车去药房给母亲换成了更年期妇科用药。 但大二这年,接到通知没几天,她就接到一个电话,有位教务处的胡老师叫她去办公室,说跟阅卷工作有关。 她按电话指引走进一座阴暗偏僻的辅楼,摸索进一间书架林立的资料室,在走廊深处终于找到了胡老师。秃成地中海的胡老师请她在一张废弃的桌旁坐下,与他面对面,气氛诡异。 胡老师说,今年阅卷工作一分下来,他首先就想起了朱清雨。这个工作可是很抢手,很多人来找他,他都没答应。他就喜欢朱清雨,所以特地找她面谈。 老师费心了,朱清雨礼貌地说,同时她快速瞄了一下纵横交错的书架形成的迷宫,努力回忆进门后的路线。 胡老师继续说,我从年轻的时候就喜欢你这种气质的。他忽然站起身来,把朱清雨额前的头发往而后捋了一下。朱清雨吓得一哆嗦,本能往后一闪。 “我和我老婆已经默认了婚姻名存实亡的事实,但有孩子不能离啊,我们就定下协议,双方都可以接受婚内出轨。所以,小朱,你别有压力啊,我其实也是自由身。” 朱清雨一方面怕自己冲不出这个迷宫,另一方面胡老师色眯眯的眼神又紧紧缠在她身上,万一没跑几步,却因为地形不熟被捉回来怎么办? 朱清雨垂着眼帘,心里打鼓,外表镇定。 胡老师说,我还有个朋友,也很喜欢你,他也是我们阅卷组的,比我权力更大,你不是想继续参加合分工作的吗?说着,就拿起手机,拨通一个电话,“老王啊,去年那个小朱你记得?她现在就在我这里啊,等哪天我带她过去找你!” “小朱啊,我知道你有男朋友的,但是我不介意哈,你只要每周来见我一次就可以啦,哦,对了,最好别让你男朋友知道”话还没说完,胡老师电话响了,接起电话,他立即换上一副阿谀又正经的官腔: “李校长啊,哎,您好,您好!”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朱清雨拔腿就跑,顾不上穿着复古一步长裙,提起裙子撒开丫子,一口气狂奔出去。朱清雨惊*未定地说: “萍啊,你是不知道,当我一步跨出那道保险柜一样厚实的小铁门,奔向主楼前那条人来人往的大路,简直像从阴曹地府转了一圈儿,重新回到人间。” 后来,胡变态又往宿舍打了几次骚扰电话无果,就放弃了朱清雨。 这件事她只告诉了我。她说她现在对骆驼祥子有点反感,他开始肆无忌惮地“关心” 起朱清雨的底裤是什么颜色的,甚至说一些低俗下流的话。但是,朱清雨又不知该怎么提出分手。“先这样吧,反正快毕业了,不想折腾了。”她说。 出乎意料的是,大三上学期,朱清雨的“未来婆婆”等不及,竟千里迢迢来看儿媳妇了。他们一起吃了顿饭,朱清雨一脸懵逼无奈反被当做矜持羞涩,骆驼祥子喝得红光满面。 3 转眼大四下学期来了,朱清雨天天忙着参加校里校外各种人才交流会。宿舍里除了她,其他人淡定地等着被退回原籍,父母早提前铺好了路,只等按部就班去某个单位做一名会计。 我有个远房亲戚在省城,求职方面也能牵线搭桥。 宿舍里只有朱清雨,从冬天焦头烂额地跑到初夏,才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 她手舞足蹈还原面试情景,招聘方让自我介绍,她被指定第一个发言。等她七上八下介绍完以后,正叹服自己临危不惧,结果招聘方问,请问这位美女,你叫什么名字?她当时腿都软了,原来她一紧张,压根儿连名字都没说! 隔了一天,朱清雨就接到了试用通知,另外两位被淘汰的校友嫉妒不已,其中一个矮胖师哥说,朱清雨本来就能靠脸吃饭,赶上跟她一起应聘,算哥们点儿背。 我们还在打牌混日子,朱清雨已经是出入本城高档写字间的小白领了。据她说,中央空调冻得她瑟瑟发抖。 一个半月以后,好容易捱到毕业。朱清雨挨个送走了相处四年的姐妹们,没掉一滴泪。她说她反正不会离开这座城市,我们可以随时来找她。 没想到,毕业没几天,朱清雨就失业了。她来找我的时候,表情跟上次约会“谢霆锋”一样灰。她说:“他们并不是让我做财务,而是问我有什么特长,要把我分在公关部,还说当初就是因为我长得漂亮才被留下来的。” 朱清雨又开始参加各种交流会、看报纸招聘信息、浏览招聘网站,披星戴月参加各种面试。期间也接到过很多试用通知,但是没几天就重新陷入失业。有一个月,从商场推销员到公司职员,朱清雨大小换了七次工作,平均三四天换一个工作。她说,有时她恍惚觉得找工作已经变成了她的工作。 因为学校宿舍在暑期出租,价格比较便宜,我和朱清雨仍暂时住在学校。但临近开学的日子,学校开始为迎接新生清理宿舍,我搬到亲戚家过渡,朱清雨几番联络,终于暂时在精神病院工作的表姐宿舍里安顿下来。 住在精神病院,我为朱清雨感到难堪。朱清雨严肃地说,叫“精神卫生中心”好吗?接着大笑: “哈哈,开玩笑呢!免费哒,就是住监狱我也不在乎!” 后来,朱清雨终于在一家电子公司安顿下来,负责一些办公室打杂的工作。 4 骆驼祥子也早已与一家二线城市的企业签订了就业协议,离开这座城市了。朱清雨主动过去探望过一次之后,就不了了之了。 我搬进单位宿舍,朱清雨是常客。她说,现在的单位好乱,年近五旬的老板竟然开着早会,公然说自己没什么不良嗜好,只爱玩个女人。还听说,公司里几个女销售代表都跟老板好过。 “幸好公司女的太多,而我又太土。”她说,“乱得要命啊,本来都没信心呆下去了,但我们部门空降来一个经理,人很不错。” 有一天,朱清雨穿了一身崭新的羊毛裙装出现在我面前,她说:“我把三个月的工资都穿在身上了,这个周末我要当伴娘,经理当伴郎。” 朱清雨带回了同事婚礼当天的照片,伴郎徐淳果然一表人才。但朱清雨也不差,人靠衣裳马靠鞍,关键时刻,灰姑娘摇身变成白雪公主。 徐淳开始对朱清雨展开攻势,为了回避恋人关系,朱清雨辞职找了另一份工作。两人很快就租房同居了,朱清雨说,她也觉得太快,但是她抵挡不了徐淳的魅力。 然而,造化弄人,徐淳不久便调离了这座城市,去南方任职。朱清雨泪水涟涟,送别了前路未卜的爱情。 不久,徐淳便提出分手,朱清雨歇斯底里地哭着给我打电话,发誓一定要向徐淳讨个说法。我没料到徐淳原来是个陈世美,更没见过朱清雨原来也有怨妇的一面,上学时超然物外的光环早已无踪。 我去了朱清雨的住处,几天不见她已经形销骨立。她痴痴地说: “终于搞清楚了,他和别人好了,原来他很在乎我不是处女。” 这倒是个惊天霹雳,洁身自好的朱清雨什么时候失身了?失身于谁?! 她看出了我的惊讶,说:“毕业那年夏天,我去看骆驼祥子了,没经住纠缠就给他了。你想,拿人手短,他给我花钱买了那么多衣服,我总觉得欠他的,需要补偿他一点才安心。可惜,当时我连起码的生理常识都忘了。” “其实,我也没高攀徐淳,他是离异家庭长大的,被父母忽视抛弃,缺乏家庭温暖,而我能照顾他。虽然门当户对谈不上,但我们都有共同点,都没得到过父母的关爱。我想,他真的是有处女情结,没关系,我会等他回心转意。” 看着她失*落魄喃喃自语的样子,忽然想起她之前在表姐宿舍住的时候,绘声绘色给我讲起的精神病院病患桥段。 没几天,朱清雨便来跟我道别了,她辞职去徐淳
北京公立治疗白癜风医院工作的城市找他了。 总能为命运自圆其说的朱清雨,从云端跌入茫茫尘埃,卑微到将自己连根拔起
治疗白癜风用啥药,俯首附庸和取悦自以为是的爱情去了。 我暗自为她孤注一掷的决定捏了一把汗。 5 一年以后,朱清雨为徐淳生下一个大胖小子,幸福地在空间里晒宝贝。 奇怪的是,我们却并未接到她的婚礼通知。同宿舍的姐妹还以为我跟朱清雨要好,她们没收到请柬,至少我会收到,我茫茫然摇头。 后来,朱清雨在Q里跟我聊过一次。她说,徐淳家庭复杂,父母反目成仇,不知道该请谁来主持他们的婚姻。徐淳很怕他们的婚礼变成父母的战场,所以就干脆省去了婚礼。 “那你父母怎么看?” 我忍不住问。过了很久,才得到她的回复:“快断绝关系了,我父母觉得我忘恩负义,连个像样的婚礼都没有,自己就倒贴给男人了,在父老乡亲里丢人丢大发了。所以,我父母拒绝为我看孩子,而徐淳父母更不可能帮我们,我只能自己带孩子。” 没想到,朱清雨卸下尊严苦苦追来的门当户对的爱情,跟着更多令人唏嘘的心酸。 再后来,朱清雨像人间蒸发一样失联了,无论网络里,还是同学聚会上,一律没有她的消息。姐妹们说,像朱清雨那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仙女,跟我们这种凡人本来就不是一个段位的,人家不差我们这份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