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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1/5/25 12:52:00
大概十年前的时候,我常去永和的一家老按摩店按摩。这个按摩店特别像港片《甜蜜蜜》里那种很老式的按摩店。进去它会有一个高高的柜台,老板娘也是一个大概六、七十岁,满头白发,但是她年轻可能是个美人,她有个鹰钩鼻,眼眶很深,我也分不出她是台湾人还是大陆人,还是香港人。她会坐在客厅,会有几张很大的沙发,你可以坐在那边可以点烟。前面看电视,电视也是一些不营养的,有一些很旧的这些周星驰的旧片什么的。我的按摩师傅不是一个大陆的女生,她是一个年纪比她们大一点的台湾的妇人,大概40岁左右,在这个空间里我们比较像同代人,她非常的安静。其实我没有很仔细看过她的脸,但是我为什么会在那一年的时间,特地从台北市搭车跑回永和去找这个按摩店,每个礼拜固定找,而且指名这位按摩阿姨帮我按摩。因为她有一种很像你在看武侠小说里有一种练武之人的那种崇敬,她对她这一门手艺,她对按摩这件事,有一种崇敬跟神圣跟严肃。她从头到尾不说废话,不会跟客人调情或哈拉。她的每一个按摩的动作都非常的扎实,很像咏春拳在你的肩颈、你的肩胛骨、背。我作为一个小说家,好像一个天线、一个避雷针,吸收了太多人类世界的内心的黑暗面。我很像宫崎骏《千与千寻》里的河神,有一段不是千寻帮那个河神,把他的嘴挖开来,吐了一大堆垃圾,全是人类丢到河流里的破烂垃圾,烂的东西全部吐出来。我觉得这个按摩,有一种很奇妙的,很像巫或是灵媒的神奇的能力是:她在帮你按摩的时候,她的手很像是像在打咏春拳,非常利落,在这边按的过程里,你会觉得她好像在把深藏在我的那个肩胛下面的、我的腰的里面的非常深的那种黑暗的,流着黑水的那种暗黑的伤害或是恶的什么东西给拉出来,好像一条一条的抽丝抽出来。离开这个按摩店以后,就觉得我好像重新做回一个正常人。很多时候她会帮我拔罐。滑罐会非常痛,后来用很老式的那种玻璃,像玻璃杯这样一个一个,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器具,吸在我的背后那很痛,一次吸八九个。好像真的就是你身体里面那些*素,或者是那些酸、疲惫、累、黑暗什么都被她这样吸出来。很多时候她会用很多条热毛巾把你整个人盖起来。我那时候会有一种很混杂的说不出的类似老人的色情,可是又混杂了一种你回到小baby的时光。那个小baby的时光,好像被妈妈这样子亲密的、亲近的在擦拭你的身体的那种温暖的感觉,好像你还在妈妈的子宫里面的羊水那种。那是我当时真是常常会在那半醒半睡之间,我像一只疲惫的老海豹趴在那里,她就会在我背后做的这些咏春拳,那重点是她每一个动作你都感觉到她的手指非常的温柔,而且非常的虔诚、非常的崇敬。时间一长,她有时候就会聊天,她说她的先生年纪大她十来岁,所以她年轻时候可能蛮漂亮的。她先生非常疼她,好像是一个读书人,可能是个中学教员,或者是一个某某高中的教务主任,或者是什么教学组长之类的,就他们家境本来还可以。但是先生就像宠一个小妻子这样宠着她,所以她个性比较内向,没有跟这个世界有其他的社交或是交流。那个年代大概也没有网络,不发达,她就是很安静就接送她在幼儿园的女儿。现在她在帮我按摩的时候,她女儿已经念高中了。可是后来她先生突然得了肝癌,就死了。她先生死了以后,她才发现说,她先生太宠她了,而且好像也没有留足够的遗产,还好有个房子留给她,可是她也没有一技之长。她先生一不在以后,她突然发觉,她不知道怎么跟这个世界,跟这个社会交涉。她本来是一个幸福的小女人、小妻子,她只需要去带女儿,每天煮晚餐,帮女儿带便当,接送女儿上学,就是这样。但是本来的这些你觉得是很静美的优点,在这个时候全部变成她生存上非常巨大的一个深渊,或是一个绝望之境。她说她很幸运,她拜了一个老师傅,学了按摩,靠按摩来养她那个念高中女儿。偶尔她会突然很开心,说今天是母亲节,她女儿会带她去吃牛排,那种平价牛排。母女两个很像在过情人节一样,偶尔她会讲出这样比较玫瑰色的话。反正这样子一年左右,我最后一次去这家按摩店。那一次我按摩完了,起来穿好衣服,穿好鞋袜,正要走出按摩间的时候。这个女按摩阿姨就从后面这样追过来,就问我说,请问你是作家骆以*吗?我不太会在这样一个私密的,或者说我已经跟她不是说有肌肤之亲,可是就是一个很私密的状态,这样一年之后,突然她这样问我。后来她才告诉我说,原来她过世的先生是我的读者。她说她一直没有去动过她亡夫的书桌,可是她看她先生桌上有一本我的小说,这本书叫《遣悲怀》。这本书的封面是我的照片,我的一个大头照。她突然就发觉她先生是我的读者,而且那里头还有先生放的一张一张小纸条。所以她先生还是我的一个很有品位的读者,有些密密麻麻的纸条跟小纸贴,小*贴贴在里头。当时我真的是很怪,如梦似幻。以上是我听电台的内容,其实我的内心也如梦似幻。因为年的时候我开始迷*碧云,然后知道邱妙津,然后知道有个人因为她的死写了一本遣悲怀。那个作家就是骆以*。然后又到朱家姐妹,又到侯孝贤林怀民蒋勋。就是很奇妙的串起一个台湾文艺的链条。他们对20多岁的我而言,简直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然后16年的时候,我有机会去台湾。回来的前夜我在信义诚品逛了好久,买了三本书。一本朱天文的《荒人手记》,一本*碧云的《烈女传》,一本骆以*的《遣悲怀》。我没想到到了年,会在电台里听骆以*的节目。听他的声音讲一个又一个故事。他的西夏旅馆看了几页根本看不下去,但是现在我真的超级喜欢听他讲故事。其实从年初开始我整个人都失*落魄,难以自持,无力又绝望。有一次我一个人在河边走着,一边听他讲澎湖那边舅舅的故事,一边争吵发短信被恐惧和震撼裹挟时刻想跳河自杀。但是我还是被故事吸引住了,当故事到了结尾,他说比丰臣秀吉的“大阪往事,如梦里寻梦”更加厉害的时候,我的确感觉到了那种难以言喻的智力的属于人类的某种令人起鸡皮疙瘩的体验。然后我就不想死了,就觉得有些事情是没有意思没有意义的。就是一个人经历了绝境,或者经历了一些时刻,好像就突然打开了故事的知觉。多了点同理心,物伤其类的悲凉和共鸣。从某种程度来讲,我也是一个跑到真实世界的读者吧。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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