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萧策并没有带宋知锦回皇宫，不知是顾忌谁的面子，可能是沈先生的，可能是皇后娘娘的，可能是瑶妃的，甚至是那不曾见面的赵公子的，总之不可能是我的。
马车停在皇宫门口，我匆匆下车，对萧策行了一礼，转头就往长宁殿跑，回去伏在床上就开始哭。
萧策追了过来，见我这般，他一时也有些慌乱，他道：“宁宁，朕知错了。”
开玩笑，他心里对我但凡有半分尊重，都不至于当着我的面同我皇姐苟且。
见我不理他，他便蹲下来，对我道：“真的，朕知道自己是个混账，刚才心情是真的不太好，朕是坏心眼想试试你来着，朕以为……”
我默默捂住了耳朵。
以为什么？不跑我还能怎样？甩皇姐一巴掌让她滚出去吗？知耻而后勇从此对萧策投怀送抱吗？
我若是做得来这些……那我就不是宋馨宁了。
萧策还在看着我，我忍不了了，猛地坐了起来，眼眶通红道：“皇上不必解释了，您是皇帝，九五至尊，做什么都是世俗允许的，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的，妾身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您说得对，妾身已经没有死志了，不会寻死，亡国公主没资格那么多事，您随意。”
“朕……”
他拉了拉我的衣袖，刚要说些什么，一个小太监便匆匆赶了过来，慌慌张张道：“陛下快去看看皇后娘娘吧，娘娘她……突然发了好大的脾气。”
萧策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发怔，又变成了马车上他说完了完了时的愧疚神态。
“完了，朕……现在必须得去看皇后，宁宁你……”
我说：“去吧。”
他道：“……别做傻事。”
我说：“去吧。”
于是他就去了。
我一个人在床头又趴了许久，感觉有人拍了拍我的肩。
我含泪抬头看去，瑶妃见我这般，疑惑道：“妹妹这是怎么了？”
我真是太想拉着人大哭一场了，一把抱住了她，嚎啕道：“姐姐！”
最后，瑶妃以带我散心为由，拉着我去了御花园。
我们绕着太平湖走圈，瑶妃道：“妹妹也不必太过挂怀，陛下这个人啊，就是这样。”
“别看现在后宫只有这几个人，但实际上，陛下碰过的女人还真不少，只是那些人都被收拾下去罢了。知道为什么帝后感情不和吗？因为皇后是沈丞相派来管着陛下的，谁愿意被人管啊，自然不和。”
“那姐姐呢？”我随口问道。
“姐姐也是女人啊，女人谁不希望独宠六宫啊。皇后自然也是讨厌姐姐的，但姐姐这个人啊，最大的特点就是懂事，擅长为皇后分忧，所以她不动我。”
“那不错。”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漫不经心地点头。
“妹妹没听懂？”
我茫然的抬头看她：“听懂什么？”
她摇了摇头，笑着捏了捏我的脸：“你还真是招人疼，难怪皇上喜欢你。”
我低头道：“他才不呢。”
“嗯，可惜了……”
我似乎听见她一声叹息，可仔细一看，她神情自若，似乎是我听错了。
十一·
“啊——”瑶妃一声尖叫。
咚的一声，下一秒，瑶妃落入水中，声音被冰冷的湖水吞没。秋日湖水冰凉，水花溅在我的脸上，我的心也一片冰凉。
“啊——”她的宫女也一声尖叫，颤抖着声音道，“公主，公主推了瑶妃娘娘！”
是我吗？
我被吓坏了，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立刻朝那个宫女吼道·“吵什么？救人，先救人！”
接着，我二话不说跳入水中。
我会水，但不算厉害，不知这点本事能不能救人。
我身上的衣服是缎面的，怕冷还穿了棉质外套。缎子吸水，棉更吸水，我身子沉得厉害，根本浮不上来。
情急之下我只能把外套扔了，努力带着瑶妃往上浮。
瑶妃晕过去了，整个人的重量压在我身上，逼得我呛了好几口水。水进了气管，辣的我眼泪直流，好几次我都觉得自己快死了，恨不得把她扔下自己赶快回地面去。
我一边游，一边抽抽搭搭道：“对不起，你醒醒……”
不知是不是我的话起了作用，她真的缓缓睁开了眼睛，轻咳了几声，神色复杂的看着我，“你……”
我大喜，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没事没事了，别睡，千万别睡。”
很快，几个太监下水，将我和她都拉了上来，用毯子裹好。
我筋疲力尽，倒头就睡着了。
事情是这样的。我和瑶妃在太平湖边走，我心情不好，她便想逗我笑。我怕痒，躲不开便只能在地上打滚，边笑边想让她住手。
我没用多少力，其实心里不太确定是不是我推了她，但……是我吧，除了我还能有谁？总不能是她自己往下跳。
皇后娘娘喜欢规矩的，我承认这样是有点讨嫌，但我真不是故意的，不会被狠罚吧。
我内心战战兢兢，也睡不安生，连做几场噩梦，吓出一身的冷汗。
醒后我迷茫地环顾四周，问一旁的宫女：“这是哪儿啊？”
“是瑶妃娘娘的宫里。”
“皇上他……怎么说？”
“皇上还在陪皇后娘娘，今晚应该是来不了了。”
我嗯了一声，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萧策的女人真多啊，心也是真宽啊，如此看来，我的确不算什么吧。
我心里觉得不安，也睡不着，索性去瑶妃床边去守着她。
她的大宫女也不知为何，一直防贼似的偷偷打量我，似乎生怕一个转身，我就把她们娘娘给闷死了，多次劝我：“奴婢照顾娘娘就好，公主去歇着吧。”
我更郁闷。不至于吧？我这恶*的形象就这么根深蒂固了？
次日，萧策要早朝，还是没来，但皇后娘娘来了。
她问清前因后果，默了默，问我：“公主确定自己推了瑶妃？”
我心里开始打鼓，在袖中用手反复比划，回忆着当时的感觉，犹犹豫豫道：“其实，我……忘了。”
“有人说你昨日承认了。”
“是……怎么想都该是我吧……”我吞吞吐吐了一会儿，看着皇后娘娘越皱越深的眉头，心中一激灵。
敢做就要敢当，做错就要认罚，犹犹豫豫像什么话？
我定下心来，咬牙道：“是妾身，但绝对不是故意的！”
皇后娘娘笑了：“公主，推人下水的事本宫没少见，你这样的，却是第一次碰见。
我这样的？
我不解，只听皇后娘娘道：“旁人不吃苦头都是抵死不认的，你倒是痛快。”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闷闷低头，又不吭声了。
这时，瑶妃却醒了过来，被宫女扶着起身，看了皇后一眼，沉默片刻，摆摆手道：“昨日是我脚滑，与妹妹无关，皇后娘娘见笑了。”
我道：“可昨日，你的宫女说……”
“她离得远，看错了很正常的，是我脚滑。”
我愣了半天，最后长长的松了口气。
虚惊一场。
皇后娘娘点了点头，转身欲离开，临走前，对我道：“公主，跟本宫出来一下。”
我跟着出来，皇后娘娘将我带到了凤栖宫，抿了口茶，道：“公主觉得，陛下如何？”
萧策啊……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违心道：“陛下挺好的。”
皇后娘娘一声轻笑：“公主不是能藏得住心事的人，但说无妨。”
我不吭声了。
默了良久，我轻声道：“负心人。”
皇后娘娘又笑了。
她道：“你说的是，但是公主，信本宫一句，他是有心的。”
“萧策有情有义，他知恩的。虽然会犯浑，但是，公主可不可以不要放弃他？”
我愣了，想了一会儿，我道：“他才是皇上吧。说什么放弃，我从来就没有得到过他啊……”
“公主还在同他置气。”
皇后娘娘道，“昨日萧策是去陪本宫了。因为他，本宫的心上人娶别人了，本宫的幸福毁了，他当然得来。”
“旁人都道帝后感情不好。其实不全是这样的，本宫的爹同太上皇是结义兄弟，太上皇当年一门心思在幽州藩镇割据，动辄出征，没精力带孩子，萧策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在沈家长大的，他算我弟弟。”
“他的诗书兵法是我爹教的，他造反是我爹怂恿的，我爹这辈子，为了萧家鞠躬尽瘁，打到最后功成名达。”
“大梁初建，多少臣子忌惮沈家权势，在背后说我爹坏话。
是萧策说：“他若是有分毫私心，朕这大梁就立不起来，他若现在撒手不干，大梁二十年内必将亡国，先生于朕，就是那诸葛丞相，姜尚霍光，朕除非疯了才会想动他。”
他说，‘沈丞相是忠臣，朕与丞相共江山’，于是所有人都闭嘴了。所以我说，他知好歹的。”
“他在感情上是有点混，和他爹也有很大关系。叔父这人的确是这样，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裳，年轻时万花丛中过，萧策长大了又将他这风流劲儿学了个十成十。
我爹担心他，所以不顾反对，硬是要我嫁给萧策，辅佐他当个好王爷。那时我那么喜欢赵成安，为了他，我的幸福没了，凭什么啊？当时还心存幻想，等萧策走上正轨，我们合离改嫁。可现在，我是一朝皇后了，不管真真假假，一切都不可能了。”
“其实我至今不知道当年我爹做法到底算对算错，可左右这么多年也都过来了，再埋怨，萧策也还是我弟弟，我不能放弃他，却也有些累了。可是公主，现在我觉得，我找到能带他回头的人了。”
“我哪有那本事啊。”
沈凉月摇头：“公主不必妄自菲薄。本宫认识陛下那么多年，青梅竹马的日子不是没有过，自是知道他真正爱的，是什么样的女孩。”
她说：“嘉和公主，本宫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从里到外，简直就是照着他理想中的模子雕出来的，他对你，不可能不动心。”
那可真是……荣幸之至啊。
“可娘娘为什么要同我说这些？”
沈凉月歪头，语气温柔道：“因为本宫不想当皇后了。”
说句大实话，我觉得她在框我，可想想又觉得没必要吧。
当然，除了萧策，沈凉月还跟我说了另一个事。
瑶妃确实是自己跳进水里的，为了争宠，将我除之而后快。
从前在幽州，萧策没事往王府带女人时，沈凉月和苏瑶，俩人一唱一和，栽赃陷害没少配合。
萧策识趣，沈凉月看不上的女人，她想赶，他也通常不拦着。
临走前，沈凉月问我，嘉和既然已经知道真相了，想不想报复回去？
我愣了愣，用力摇头：“不。”
沈凉月耸了耸肩：“嘉和还真是以德报怨，不过在后宫，好人容易不长命哦。”
“不是，我生气，只是……”我整理了一下语言，解释道，“我不理瑶妃就是了，何必报复。她暗害我，我再害她，那同她还有什么区别？我读过书，不做小人之事。”
沈凉月听完我的话，忽然笑了，她说：“我信你读过圣贤书，小公主，你还真是，一身清高傲骨不自知。”
十二·
傍晚，萧策来找我了。
我闲来无事，想着给轩儿绣个荷包送过去，也当个念想，便从床头的柜子里把针线翻了出来。我坐在窗边，视线专注于手中针线游移，全然没注意到萧策何时过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忽然传来一句：“是送给朕的？”
我被吓得一个哆嗦，针一抖便戳到了手指。
殷红的血珠从指尖渗了出来，我怕血滴在布料上，迅速把手挪开。
“不是，给轩儿的。”
他来了我估计今日算绣不成了，便起身低头收拾材料。
他握住我的手指，左右看了看，道：“宁宁，朕也要一个。”
我转过头，看着他的模样，觉得不可思议极了。
昨天的事，瑶妃落水的事，皇后找我谈话的事，加起来让我我耿耿于怀了两天一夜。
他怎么可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把话说得这么自然？
一怒之下，我把手抽开，转身就走。
“我不。”你滚！
萧策笑了。他又凑过来，揽住我的肩，哄着我道：“宁宁，你生哪门子邪气？”
我问他：“你知道昨晚和今天都发生了什么吗？”
“不知道，你说吧，朕听着。”
他什么都不知道！
发生了这么多，都没人跟他说的吗？怎么？终究是我一人承担了所有？
我心里更不爽，再次躲开了他，可想想又觉得自己不能这样，这不对。
叹了口气，我再次看向萧策，见他衣襟歪了，便顺手帮他理了理。
我抚平了上面的褶皱，柔声道：“不知陛下来妾身这儿，有何贵干？”
萧策抓了抓头发，笑道：“就是，想见你啊。”
我点了点头，几度想找话跟他聊宋知锦，可是我开不了口。
看了我一会儿，他忽然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道：“想说就别闷着了，朕知道，瑶妃为难你了对不对？”
我心底一动，无声抬头，萧策将我搂进怀中，道：“朕承认自己是很会演，昨天也是，今天也是，明知道你在不安什么，偏偏有一点儿故意想刺激你的意思，朕知错了。”
他抱着我坐到床上，将我放到腿上，双手环过我的身子，握住我的手，道：“不过宁宁，朕还是有一件事要同你讲。你只要点头，事成之后，朕许你……”
我从他的怀抱中抽身，端跪在地上，低头道：“您是皇上，如何行事不需要同妾身交代，唯有一事想劝陛下，宋知锦无论如何不能进宫。”
萧策诧异道：“宁宁你冰雪聪明。”
我不禁皱眉，看着他认真道：“不管陛下出于什么目的，皇姐她真的不行，她和我不一样！”
萧策亦蹲下身来，微微探身，在我额上落下一吻。
他道：“宁宁，朕好喜欢你啊，真心的。从小就想找个你这样的媳妇，长大后几度以为，自己不配拥有这样的好姑娘的。”
“之前对你不好是朕的错，不过这次朕真的不是好色，是她手上有些朕特别想要的东西。如今天下未定，还有些打着反梁复宋旗号的起义*，和她有关。”
我说：“你才是皇上，想要她的东西，手段多了去了。”
他说：“统领后宫来会很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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