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检查结果看,你子宫缺失。也就是说,你不可能正常受孕,方小姐。”
方露露有些迷茫,她竭力理解着对面医生的这几句话,“我不太明白……”
医生面无表情,甚至还有一丝不耐烦,“我想,你向我们隐瞒了病史。你接受过妇科手术,切除了子宫,却跑到这儿来找我们做优生优育咨询,完全是多此一举。”
“不……不可能。”方露露如遭当头棒喝,但她可以肯定,医院都没有住过,绝不可能做过什么子宫切除手术。
医生耸耸肩,“很抱歉,检查结果显示就是如此。你的腹腔内几乎没有子宫,还有手术痕迹——虽然是很早之前的,也许你自己都忘了?”
“没有,我没有做过。”
“或者,是否需要我给你转诊到精神科那边看看?”医生叹口气,“总有一些做过重大手术的病人,会产生心理障碍。也许你就属于这种情况,这也是需要治疗的。”
医院大门,跑到路边一棵大树旁拼命喘息,她觉得天旋地转。
可恶的庸医!误诊了还这么理直气壮。医院,然后又去了下一家。直到晚上天彻底黑了,医院给到的结果都一样——她没有子宫。
她的子宫,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方露露失*落魄地走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大同打来的电话已经响了十几遍,但她不敢接。
她和大同是经人介绍认识的,不久顺理成章地开始了交往。董大同虽然家境一般,但却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大同父母对她,依然有资格百般挑剔。
方露露一直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博取着他们的欢心。最近她那未来的婆婆,总算是同意把他们的婚事提上日程。
“领证前,医院做个全套的生育检查吧。”大同妈提出这要求的时候,一脸郑重,像是家里有皇位要继承。
“结婚后,得尽快给我们董家生两个胖小子,我们大同也老大不小了。”
方露露心里呵呵两声,脸上却不敢有造次的表情。
董大同年逾三十还孑然一身,还不是因为条件一般,在当地高不成低不就的缘故?方露露有时也会不甘心,自己也不算差,为什么成天就要看人家的脸色?
但想到自己一个平平无奇的外地女孩,能够在繁华的大都市站稳脚跟,将来还会在这里有个家。汲汲营营,对这世界上绝大多数的普通人而言,可不就该这样吗?
只是这份预期不高的生活,也快要被打破了。大同和他的父母,都不可能接受一个残缺的女人,一个丧失了生育功能的女人。事实上,这世上大部分的正常人都不能。
我的人生,就这么完了,方露露万念俱灰。
电话一声一声不间断地响着,方露露鼓起勇气接通了电话,里面传来大同兴奋而焦急的声音。
“你怎么一直不接电话?我都急死了!检查结果怎么样?”
“我……”方露露不知从何解释。他们一定和那位冷漠的医生一样,痛斥她有心隐瞒,直到纸包不住火了才不得不坦白。
而对于她不翼而飞的子宫,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又怎么能够为自己辩白得清楚?
“算了,回来再说吧!现在已经高峰期了。”大同着急地打断了她。
方露露如获大赦。她等地铁的时候给远在老家的父母打了个电话。
她想问问,是不是在她刚出生没有记忆的时候,他们给她做了手术,却没有告诉她。
电话拨了几遍没人应答,方露露觉得有些奇怪。正常情况下,这会儿爸妈应该刚吃了晚饭,在客厅里看新闻联播,雷打不动。
地铁很快到站,她得打起精神来迎接大同,只能先把这个事抛在脑后。
她远远地望着楼上熟悉的窗口,没有温暖的灯光,反倒是黑洞洞的。
方露露心里泛起了嘀咕。大同临时有事出去了?那他应该会电话通知自己一声才是,还是说他已经知道了?
方露露心里一沉,她小腿开始打颤,但还是安慰着自己:不会这么快。
站在家门口掏出钥匙,方露露深吸口气,颤抖着推开门。
楼道里的灯光照进去,董大同在沙发上仰面躺着,双唇微张,应该是睡着了。
方露露挤出一副笑脸,撒娇道:“大同,我回来了。”
董大同没有反应,方露露顺手打开了旁边的落地灯,转头过来轻拍他,“起来,这样睡会感冒的。”
董大同面色惨白,嘴角有一点红色的液体,一动不动。方露露终于察觉到,空气里有诡异的血腥味。
他死了。
方露露刚要尖叫,电视柜上的茶色玻璃里反射出一个黑衣人的身影。一道冰凉的金属物体缠住了她的脖子,让她顷刻间就无法呼吸。
她自小胆子就小,工作后又不时要上夜班,口袋里常备着防狼喷雾。求生的本能让她把那个小瓶子从口袋里摸出来,对着凶手的眼睛就是一阵猛喷。
对方捂住眼睛,不由得松开了方露露。她抬起高跟鞋尖朝那人裤裆里猛踢了一脚,下意识地往门外跑,和屋子外闯进来的另一个人撞个正着。
完了,入室抢劫的是两个人。方露露感到一阵绝望,拼了命地抓来人的脸,徒劳抵抗。
慌乱间听见重物倒地的声音,一双温暖干燥的手捂住了方露露的嘴。
“嘘,嘘!冷静!冷静!”方露露呜呜的,方才行凶的黑衣人倒在地上,额头上的伤口鲜血汩汩而流。
茶色镜子里从背后环抱着她的是一个高大挺括的男人,有着棕栗色的头发和好看的眼睛。
“还有人会马上赶来,我们得先离开这里。”男人压低了声音。
方露露的视线落到再也不会说话的董大同身上,她感到一阵灭顶的恐惧。
“我是来救你的。”那双眼睛真诚而沉着,闪烁着令人信任的光芒。
救了方露露的人名叫宋南。他把她带上了车,一路风驰电掣,驶出城市,远离郊区,停在了一处长满了白色芦苇的湖边,旁边藏着一座小小的房子。
方露露从惊*未定中逐渐平复了下来,突然感到十分荒谬。大同死了,她最应该做的事情是报警,而不是跟这个陌生的男人逃命一样地跑到了这里。
她试图打开紧锁的车门,宋南伸手来阻止她,被她张牙舞爪地挡开,“我不认识你!我也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我要打电话,我要报警,有人杀了大同!”
宋南按住她,“你不能报警,更不能回去。他们想杀的是你,董大同被杀就是因为他是你的男朋友!”
方露露没有停止挣扎,但她露出迷惑的神情。自己谨小慎微,遵纪守法,连只兔子都没有杀过,怎么会有人要杀她?
“还有你的爸爸妈妈,想必也已经遇害了。”宋南声音弱下去,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我会把所有的事情慢慢讲给你听,前提是,你得先跟我待在一起。事实上,全世界最有权势的一帮人,现在都在等着抓你,你也无处可去。”
湖边小屋人迹罕至,充斥着久无人居的陈腐味道。方露露捧着宋南递给她的一杯热水,控制不了自己颤抖的十指,滚烫的水泼出来,只是她不觉得烫。
“到底是谁要杀我?”
“你应该听说过,二十七年前,曾经有一个科学家,绕过全球科学委员会的审查,独立实验孕育了一对经过基因编辑的双胞胎婴儿?”
这件事上过方露露高中时的生物课读本,她多少还有一点印象。
人类基因编辑技术在21世纪初期就已经成熟,只是因为人体实验存在巨大的未知风险,同时又不符合人类伦理的规范,所以一直是全球科学家的禁忌。
直到二十七年前,国内的一名科学家,偷偷进行了人体实验,并且成功孕育了两名婴儿。通过基因编辑技术,这对双胞胎先天就能免疫36种重大疾病。
她还记得读本里讲述的那对双胞胎女婴的最终命运,“经过全球科学委员会的一致投票表决,这起实验的发起人交由司法机关处理。由于基因编辑技术本身的不完善,两名女婴生理机能天生具有缺陷,不久后相继死亡。这是一起失败的实验,更是挑战全人类底线的悲剧。”
“事实上,那对婴儿并没有死亡。我们都知道,也许再也没人能有勇气进行同样的实验,那么人类也将永远无法知道基因编辑能带来的能力——其实人类对这项技术又畏惧又崇拜,只是没人敢于真的去尝试。”
方露露一愣,“你们?”
宋南舔舔嘴唇,“我也是全球科学委员会的一员。实验进行的时候,我还在上小学,但这十年我一直致力于人类基因工程的研究,现在是基因生物工程部的高级研究员。”
“那对婴儿……后来怎么样了?”
“那位名叫方哲的科学家非常疯狂。他在被逮捕的时候,声称其中一个婴儿已经死亡,只剩下双胞胎中的姐姐存活。经过激烈的争论,科学委员会决定建立一个专门的实验室,将这名女孩作为实验对象来培育,噢不,养育。”
“那么另一个婴儿,也活下来了吗?”
“方哲在被捕前,将双胞胎里的妹妹秘密送出了实验基地,混在普通人里面长大。不久后他以反人类罪、非法实验罪等多项罪名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当年和他一起进行实验的项目组成员有的死亡,有的被判刑,这个秘密也就被掩盖了下来。”
这样的对话对于方露露而言,信息量过大。她努力理解着宋南说的每一个字,“那么这一切,和我父母还有大同的死,又有什么关系?”
“方哲虽然疯狂,但还具有一个科学家应有的敬畏之心。在把孩子送出去之前,他对她实施了绝育手术——切除了这个小女孩的子宫。”
“子宫”这个词挑动了方露露的神经,她突然明白了宋南为什么要讲这个故事。
“你是说,我——就是那个婴儿?”
“基因编辑的婴儿与异性结合后会生下携带编辑基因的孩子,然后他们的孩子又会产生新的下一代。由于方哲本人对编辑后的基因在世代传承后会发生什么也没有把握,为了避免这个孩子的基因污染人类基因库,他不能让她成人后,还可以生儿育女。”
方露露瞪大了眼睛,“可是我从来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异常……”
宋南尽量用她听得懂的话解释着,“以方哲团队的技术,让你看上去和普通人一样不是什么难事。比如手术时保留少部分带有子宫内膜的器官组织。作为单身女性,日常体检你也多半没有选择妇检,对吧?”
他说得没错,但方露露并不想接受,“那另一个孩子,为什么不用切除子宫?”
“因为方哲认为,她一生都会在实验室里生活,永远没有生育的机会。”
方露露一直觉得这二十多年来,她活得平平无奇。她一向觉得自己很普通,普通到掉到人堆里几乎都找不着,现在却成为了全世界最特殊的一个人。
她不是正常自然孕育的人类,不仅有着诡谲奇特的身世,还是全人类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