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焱回来了。职位是市场营运部总监,跟陈顾春她这个小小的项目主管比,整整高了三个级别,简直有点教人望尘莫及。她自然不会去高攀,但他仍旧那么的圆融周到,看望过物资部总监后,特意拐到她那里,脸带亲切的微笑,对她招呼:“出差回来啦。”他神采奕奕,成熟稳重,穿着考究,一身深蓝色的细条纹高级西服,浅蓝灰色的衬衫,衬着丝光闪闪的黑、白、*三色细花点缀于其上的湖水蓝领带,使他越发的精明外露。“昨天晚上回来的。”陈顾春微笑着答道。不知道是因为没有话可说,还是怎么的,欧阳焱微笑着,眼睛却在她的格子间里巡察。便看见了那盆吊兰。就微微显得有些惊喜地伸手将它拿起来,端在手掌上。那些细长的叶子经不起他的搬动,摇摆得好像乱流中的水草。“你还是这么会养花,”他一边欣赏,一边说道。“这叶子比正常的怕要长了两三倍,看着都不像是吊兰了,以为是什么名贵的品种。”然后,他把眼睛转回来对着陈顾春,仍旧微笑着,却又似乎有点儿严肃地问:“想不到我会回来吧?”“的确没有想到。”陈顾春微笑着,老实答道。欧阳焱笑了一笑,把吊兰放回原处。接着,说:“找个时间我们俩好好聚聚吧。”然后稍微一点头,便转身离开了。陈顾春只当他说的是应酬话。是呀,聚什么呢?八年没有联系,陌生得好像树和南极洲,有什么好聚的?而蔡薇薇、赵小杰、李蒙等等,这群小家伙一个个朝她这边引颈眺望,恨不得立刻聚过来。柳湄更是在她那边现出一副探究的神情。陈顾春只得装出极其严肃的样子,专注于电脑屏幕,硬生生将他们悉数隔绝开去。她保持这副样子,一直到十点钟,桌面上的手机震动。是阮紫玥来的电话。“吕璇死了,自杀。”她开口就说。顾春惊愕得至少有十秒钟不会说话,不相信这是事实,可是紫玥的语气里焦躁中隐隐透着一点不可抑制的兴奋。“你听谁说的?”“还能有谁?当然是胡秋霞!”顾春想问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想问原因,想问所有的细枝末节,却不能。蔡薇薇拿着她交代她做的各供应商的价格统计表走前来,她只得压低声音对紫玥说:“我忙。”紫玥急忙嚷道:“还有一件事——”顾春不予理会,匆匆说了句:“晚上过来再说吧。”就挂断了电话。蔡薇薇带着微笑安静地等候在旁边,见她把手机放下,才把统计表递过去。顾春接过,正待仔细查看,蔡薇薇就把身子探前去,口吻亲密地低声问:“陈姐好像跟刚来的那个欧阳总监蛮熟的嘛?”顾春心想这些家伙终究还是按捺不住了。好吧,想打听就打听吧。只是自己所能提供的,恐怕远远满足不了他们的好奇。“他以前在公司工作过一段时间,就是在我们物资部。刚刚他喊我们总监‘老领导’,你们没有听见吗?”顾春做着随便的样子微笑问道。蔡薇薇嘻嘻地轻笑,嗲声嗲气道:“人家不知道怎么开始话头嘛……”谢天谢地,手机适时地震动了起来。于是顾春一边拿起手机准备接听,一边示意蔡薇薇回去工作。是缪予馨的电话。肯定又是关于吕璇之死了。却不是。“你知道阮紫玥今天怎么了吗?”予馨问。顾春觉得自己脑子钝钝的,只想着吕璇。“怎么了?”她问。“她戴假发!”无疑地,予馨和紫玥都是刚刚下课。一早知晓的、发生的事情,想跟别人诉说,跟别人分享,却因为要上课,不得不暂时忍耐着。于是事件便在这两个小时内尽情地发酵、膨胀,逼得她们只想一吐为快。于是一到十点钟,打发了那些学生后便各自以最最直接最最快捷最最简洁明了的方式传播到她这里来。“不知道她发什么神经,好端端的竟然戴假发!还戴到学校来!丢死人了!系里的同事见了我就说,你的同学怎么这样。”予馨说得很激动,可是这和吕璇自杀比起来简直就小巫见大巫。“吕璇的事你听说了?”顾春问。“听说了。”予馨答道,声音较之刚才低沉和缓了不少。“我根本没法相信!”“我听说的时候也很惊讶。”在办公室里讲私人电话已是犯禁,想要细说自己心中的感受更是万万不能。于是顾春便说:“晚上过来吧,今天我不用加班。紫玥也要来,你坐她的车。”但予馨就是不坐紫玥的车。宁愿自己早早出发,搭乘公交车。顾春的住处离学校并不太远,是她自己买的一居室,非常小,算上公摊面积也就三十来平米,一字型结构,木质地板,白色墙壁。进门就是卫生间往里缩进五十厘米,省出来的一个小玄关,挨着卫生间的门摆放了一个原木色的鞋柜,上方是一排挂钩,也是原木色的。卫生间和厨房都在左边,并列着,形成一道走廊。为了节省空间,也为了透光性能更好一些,两者都选用了玻璃拉门。走廊右边的墙上挂了三幅小油画。小的两幅,一幅是蓝色调的远山,一幅是金*色调的田野,分置于两边。中间那幅最大,差不多有A2纸大小,画的是一树树的石楠花,树的颜色青青碧绿,密密的繁花洁白似雪。柔和的灯光从天花板上照下来,射在上面,让人看着,仿佛置身于那春日的初旭中的花树前似的,心中很容易就自生清馨。穿过走廊,便是卧室兼客厅。最里面是一组L形的通顶的原木色衣柜和储物柜,从左边一直延伸到右边那面墙差不多靠近窗户的地方,占了一面半的墙壁。右边一方一米五宽的窗户,挂了浅蓝灰色的窗帘,窗前摆放了一张书桌,桌旁是一排竖状的原木色小书架。书架上方装了空调机。而对面,左边的墙上,在两米高的地方,也开了一方一米五宽、四十厘米高的窗户。窗下是一张灰色地毯,和它上面的那张玻璃圆形小茶几一起将沙发和床分隔开。沙发是双人式的,米*色皮质的,紧贴着厨房那面墙。墙上挂了一幅小小的抽象画,是几年前她们去杭州旅游的时候在街边买的,出自一个无名画家之笔。沙发旁边还多出了一点地方,便做了一排开放式的竖状储物柜,也是原木色的。上面摆放了小小的两盆多肉植物,凝脂莲和虹之玉锦,以及一些小物件。天花没有吊顶,只用素面石膏线勾勒出一圈线条,中间垂着一盏白色的胆形吊灯。整个房子结构紧凑,布置简约,没有太多修饰,不过她们都觉得很舒适。予馨到时,顾春正在煮面条,给她开了门后,便赶忙转身回厨房,一边问她:“胡秋霞是怎么说的?”予馨一边换拖鞋一边回答:“我没跟她联系,是阮紫玥告诉我的。她不知道发什么神经,竟然戴假发!”一说起紫玥,她就有些不能心平气和。顾春听了便笑,说:“还能为什么?当然是为了漂亮。”“难看死了!我看了就不愿意理她。她倒好,一点不会看人眼色,一直追着我喊,声音那么大——烦死人!”予馨说着,进卫生间洗手去了。予馨从认识紫玥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很烦她。然而命运却偏让她们两个人一直待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系里。大学毕业后,紫玥的父亲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使她得以留校当了助教,而予馨则考上本校本系的研究生,之后也留校任教。几年来,两个人教同样的科目,住在同一栋宿舍楼并且只相隔四个房间,予馨却始终对她敬而远之,怎么也不愿意单独和她做伴。几分钟后,予馨从卫生间出来,一边走,一边说:“昨天更离谱,中午在二食堂,她跟徐丽娜坐在那里说她梦见*,两个人怎样相识相知相恋,他是多么多么地爱她,还跑到海边,向她求婚,场景浪漫得简直可以用异想天开来形容。”顾春哈哈哈地大笑不已,差点把半勺盐洒在灶台上。“她还声音大的要命,也不想想旁边还有其他的老师和学生。”“肯定所有的人眼睛都看着她了。”予馨轻哼了一声,以示她的不屑。“我一直想不通你为什么跟她好,”她说。“她那人,少根筋,可笑死了!”顾春并没有特意要跟紫玥好,大学的时候大家同一间宿舍住了四年,在日常的相处中不知不觉间就有了感情。“她有时候的确给人感觉可笑,幼稚,甚至有些白痴。不过她也有她可贵的地方,胜过你和我的地方。起码她敢去渴望那些跟自己距离十万八千里的人,还梦到他,跟他相爱,醒来之后还会毫无顾忌带着甜蜜的表情宣告天下。我们或许有时也会做这样的梦,但我们绝对不会让别人知道,怕别人笑话。”“你难道希望自己说出去?”予馨微笑看着顾春,问道。那表情似好玩,似试探,又似“我就看穿你是口是心非”!“我们是说不出来。”顾春一边熄火,一边说。“我们没有她那样还没有被完全玷污的心,我们的顾虑太多。”予馨便不说话,走去坐在书桌前面,屋里唯一的那把椅子上,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外面是一面米色的墙,夜来后便在夜色和灯光的双重作用下变成了杏红色。紫玥经常说,看着这种颜色心就会变暖变软,就会溢满爱渴望爱。然而予馨此刻对着这满眼的杏红色却没有想起紫玥的话,自然也就不会明白在她那浮躁的外表下其实有着一颗极为多情可爱的心。过了片刻,顾春连锅端着面条,从厨房出来。予馨转过头来对着她,突然说:“曹江沨说你这人甚至会让魔*做错事。”顾春很意外。予馨从来不主动提起曹江沨,不明白此刻为什么突然会提起他,而且还是他对她的看法。他对于她们俩,终究是个敏感的话题,即便是短暂的冷场也会使大家感觉怪异。因此,顾春几乎不容自己稍有迟疑,立刻就问:“他为什么这样说?”一边从搁物架上取来一个木质的隔热垫放到茶几上,将锅置于其上。予馨唇边现出一丝晦涩的笑容,说:“这你该去问他。”顾春一边在地毯上坐下,一边说道:“我怎么问他?他这话又不是对我说的。”“但你想知道呀。”“我就不信你听了之后就一点不奇怪,不问他是什么意思。”“他说你又不是说我,我用得着多管闲事吗?”“原来我的事是闲事,跟你毫不相干呀。还说老了还嫁不出去就搬来和我相依为命!”顾春故意换了一副略带酸溜溜的口吻说道。“那是怕你寂寞,心疼你。”予馨笑着,起身去厨房泡玫瑰花茶。顾春也就自觉地不再去追问,幽幽地凝望着窗外那面杏红色的墙,一面机械地用筷子一下一下地将热气腾腾的面条撩起又放下。“出差带什么回来啦?”予馨在厨房里问。“一些土特产。都在床底下,你自己看吧,喜欢就拿走。”予馨泡好茶后,便把床底下的一个袋子拖出来,翻看里面的东西。门铃响了起来。“一定是紫玥。”顾春说着,放下筷子起身去开门。予馨在后面提醒她:“你看她的头发!”果然地,紫玥顶着一头乌黑的披肩长发,不再是原来连耳朵都遮不住一半的短发。顾春便望着她笑。她似乎一点也不懂她的笑容,走进门来一边把手袋往墙上的挂钩上挂,一边往里面张望。看见了在床尾处的予馨撅起来的半个屁股,就问:“你告诉顾春没有?”予馨没有回头看紫玥,只反问:“什么?”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当然是曹江沨!明知故问!”予馨不吭声,一副微微有些不乐意的样子。难怪她刚才提起曹江沨了。顾春心里想着,一边现出不在意的样子问紫玥:“曹江沨怎么啦?”紫玥答:“他回来了。”接着就责问予馨:“为什么不告诉顾春呢,你?”是因为放不下,是因为那个人对她而言依然十分的重要,关于他的一切的一切都不愿意与别人分享。这些,顾春知道,紫玥也知道,也能够理解,然而此时她却没有省悟过来。换上了拖鞋,踢哒踢哒地走进来,一边还继续责备予馨:“他回来了你也不告诉顾春,什么意思嘛?”予馨仍旧不作声,埋头在翻那袋土特产。那份困窘,顾春能感觉得到。而紫玥偏还要责怪她:“别总是爱答不理的好不好?在学校是这样,在这里也这样。”这种事情越是严肃对待,当事人只会越发觉得难堪。于是顾春便嬉笑着问予馨:“是呀,你知道了为什么不说?”予馨把头微微一仰,有些冷然地说:“我以为他自己肯定会告诉你他回来的消息,干吗还告诉你?不是多此一举吗?”紫玥幡然醒悟,立刻转向顾春,说:“对呀!他应该告诉你呀!”顾春暗骂她是墙头草。“我跟他毕业之后就没有联系,他知道怎么找我?”“这有什么难的?李林有你的电话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