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小猫,一个长得有几分好看,命运却很难看的女子,十八岁那年死过一次,后来又偷活了一生。
现在我三十六岁,在东北某新一线城市的风景区有一栋半山别墅,城区两端共有三套高层河景房,有一辆撒哈拉,一辆大指挥官,一辆指南者。
我这双手曾握过撬棍,抡过扳手,当过修车工,现在我是专职小说作者,大多数时间都在敲键盘,不敢自诩成功,但足以养活自己和自己的爱好。
可因为我至今独自生活,不喜欢与人交流,所以被贴了一身标签,剩女,败犬女,女汉子,单身主义,不婚主义,女权主义,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其实这些都不是我,我不信奉任何主义,只是单纯地喜欢自由,没有活成这世界对女性定义的样子而已。
我喜欢硬派车,喜欢山河远阔,这是因为我在十八岁那年,傍上了一位四十岁的硬汉大佬。
没错,不是大款,是大佬,有那个社交牛逼症,兄弟一大堆,大的管叫他狼一,小的管他叫老大,我在这里就叫他狼先生。
而我与他初见时没有记忆,所以也没有名字,一切都是后来他给我的。
十八年前我们在一场婚礼上相遇,新郎是他一个兄弟,新娘是一位好心的小姐姐。
小姐姐叫江菲,是个文艺女青年,在济南一所大学门口开书店,通过交笔友爱上了一位兵哥哥杨一帆。
那年杨一帆退役,两人订好了年底结婚,她想招个临时看店的,而我就像个游*一样,阴差阳错地闯了进来。
江菲说我当时简直惨得不像样,脸色惨白,头上包着绷带,不记得自己是谁,但很饿,急需一个吃饭的地方,隔壁饭店的人说她在招工,我就来了。
江菲胆子真大,不但收留了我,医院换药,还帮我寻找家人,但最终没有结果,于是就在出嫁的时候,把我也带上了。
因为她觉得我满口大碴子味儿的东北话跟她未婚夫特别像,所以也想趁这个机会把我带过去找找线索。
她是真的善良,对家人说我是她朋友,为了遮住我头上的伤口,还给我买了一顶好看的棉线帽子。
我跟着她踏上绿皮火车,一路向北,颠簸了十个小时,抵达了我后来落地生根的这座工业老城。
2、
婚礼上来了很多退伍*人,狼先生气场最强,江菲说他们都是天狼战队的成员,狼先生是他们老大。
听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我当时就对狼先生肃然起敬了。
他刀刻一般棱角分明的黝黑脸庞和深邃锐利的眼眸,还有眉间深深的川字纹无不传达着一个态度——别惹我!
他话少,不爱笑,但作为证婚人上台讲话的时候,开口就妙语连珠,说好姑娘都被兄弟们领走了,倒让他一个单身人士来当证婚人,总感觉压力有点儿大。
这话不仅把台上的新人和台下的宾客逗得捧腹,连他自己都被逗笑,他笑起来真好看,像香港影星任达华。
我因为他而成了任达华的粉丝,对他的印象就这样从骨子里的敬畏变成发自心底的喜欢,有点儿复杂。
婚宴上双方的亲戚交谈起来,江菲的婆家人听我是东北口音,就问我是江菲的什么亲戚。
我不会说谎,如实回答,江菲婆婆的笑容当时就不自然了。
江菲见状,干脆把我的来历一五一十说了一遍,请在场的亲朋好友都帮着打听打听,看谁家有丢孩子的。
大家开始交头接耳,说什么的都有,江菲娘家人的面子也挂不住了,说她从小心软,不会拒绝人,让婆家人多担待。
我正不知道说什么好,一直沉默的狼先生忽然问道,「头上缠着绷带,医院走丢的?」
狼先生一语点醒梦中人,江菲拍着脑袋骂自己笨,当时光顾着询问附近的住户了,医院这一层,等回门儿的医院去问。
江菲话一出口,两家人都慌了,连说不行不行,这新婚燕尔的,医院呢,多不吉利,有人当场拿出二百块钱,让我买张票回济南,自己打听去。
「我这几天正好要跟济南那边的货站谈点儿事,我带她回去吧。」狼先生竟然把我这拖油瓶给揽下来了。
江菲喜出望外,又很不好意思,「不行,怎么能给您添麻烦呢,您那么忙……」
狼先生摆摆手打住她话头,看着我的眼睛问,「我带你回济南,你怕不怕?」
我摇摇头,第二天就跟着他踏上回程的列车。
3、
因为是夜车,他买了卧铺,上车后吃完饭天就黑了,他让我去上铺休息,有事就叫他,他就在这里。
一路上我睡睡醒醒,每次睁开眼睛都看见他在窗边坐着,或低头小憩,或望着窗外的夜景,黑暗中的剪影都硬朗得让人踏实。
第二天一早到达济南,在街边的小吃摊吃了热腾腾的肉饼和小馄饨,狼先生把我送回书店,自己就出去了。
我在书店等了大半天,他才风尘仆仆回来,带着我去了医院。
一位上了年纪的医生一见我就连连点头,对狼先生说是她是她,又问我还记不记得这里。
我摇摇头,脑子里一片空白。
医生又把一沓病历放在我眼前,问我能不能想起什么。
我扫了一眼,上面写着个女孩儿的名字,十八岁,因意外撞伤颅骨入院抢救。
我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也不觉得病历上这个女孩儿是我,对这份病历完全无感。
医生见我神情漠然,叹了口气说这也正常,我来的时候生命垂危,完全没有意识,虽然被救活了,但大脑受损严重,可能还伴有严重的应激创伤,看这情形,短时间内很难恢复记忆,长期的话,也不敢保证。
「她送来的时候情况危急,几次失去生命迹象,她妈甚至想放弃抢救,一家人在病房闹得鸡飞狗跳,后来孩子醒了,失忆了,她妈拖着医药费我们可以理解,可偷偷把孩子带出去扔了就过分了!」医生摇摇头收起病历。
狼先生眉头紧锁,「她家人为什么吵架?」
「她爷爷说是她妈狠心,不让孩子考大学,她妈说是爷爷多嘴,跟孩子说了不该说的,反正各执一词,我们也不好打听……」
哦,原来我被扔了的!我在一旁听着,明明知道他们说的是我,却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内心毫无波澜。
狼先生又问了几句什么,就跟医生点头告辞,医院,沿着长满悬铃木的大街走出很远,才坐在一棵树下。
「丫头,这事儿有点麻烦,我可能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你家……」狼先生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笑了一下,故作轻松地说:「我不想知道自己是谁了,听着就不是个好命的人。」
「……还挺倔!」狼先生笑笑,「可你还小,得念书啊,念书才能改变命运。」
「医生不是说我妈不给我考大学?」我对刚发生的事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那你至少也要知道自己是谁,再不济也要回去办个身份证啊。」
「……」我也想要身份证,可我这个样子,去哪找家人?
我坐在陌生的街头,眼前和心中都是茫然。
沉默了好一会儿,我见狼先生没有扔下我的意思,乍着胆子问道:「你能带我走吗?等我想起家在哪,就回来。」
「跟着我会很苦,你敢吗?」狼先生沉吟片刻,看着我的眼睛认真问道。
我也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点头,「我不怕苦,也不给你添乱!」
狼先生笑着摸摸我的头发,「这么乖,你叫小猫吧。」
4、
我不是乖,是害怕。
即便没有记忆,我也知道给自己做打算。
我知道江菲姐结婚了,家里人多嘴多,以后她想帮我也会顾虑重重。
但狼先生不一样,他是单身,也是唯一愿意帮我又有能力的人,我得跟紧他。
狼先生在济南谈了两天生意,江菲跟老公回门儿的时候,我又跟着他去了东北。
火车开出站台,我趴在车窗上望着渐行渐远的济南西站,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小时候经常坐火车。」我忽然冒出一句,把狼先生和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狼先生眼睛一亮,问我坐火车去哪,我却说不上来,只是突如其来的感觉。
「没事儿,都会想起来的。」狼先生给我打开一听可乐,「慢慢来,别着急。」
回到东北狼先生就把我安置在他的工程公司,那是一座能容下上百辆车的大院子,在城市近郊,有几十个司机和修理工,有食堂和宿舍。
狼先生亲自给我找了间宿舍,屋里有暖气,有床,他开车带我去超市买了一些洗漱用品和睡衣、被褥等东西,我就有了家。
「我就住在隔壁,晚上不锁门,有人敢吓唬你你就喊我,往我屋里跑。」他把一切都想给我安排好了。
晚上他跟大伙儿喝了点儿酒,说了我的情况和以后的工作。
我以为他会让我去食堂做饭,可他却对一个健硕的修理工说:「程风,以后你来带小猫,先教她学扒胎。」
我当时害怕极了,我,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虽然不是金枝玉叶,但好歹也是如花似玉的年纪,他让我学扒胎?
叫程风的修理工点头答应,在座的没人大惊小怪,我也就什么都没敢说,第二天一早程风就给我一套工装,领着我去修理车间了。
狼先生很忙,早上起来就不见人影,晚上回来见我一脸油污,也没有问我累不累。
那天晚上十一点多才收工,我累得瘫在床上不想吃饭,有点后悔跟他回东北了,这是传说中的黑工厂吧?
第二天早上我起晚了一会儿,狼先生亲自来敲门,我气得跟程风一顿吐槽,说他简直就是狼扒皮!
程风被我逗笑,给我讲了狼先生的一些事,他本是一名骁勇善战的特种兵,后来因伤退役自主创业,从一台工程车发展到一家工程公司,安置了不少退伍兵。
他很护着兄弟,但从不惯着任何人,力行狼性管理,谁在他这都没有特权,各司其职无一例外,所以他的公司才叫天狼战队。
原来如此!谁都不惯着,自然也不会惯着我,我也就踏踏实实认命,渐渐习惯了跟扳手撬棍角力的日子。
5、
时光在叮叮当当的修车声中悄然流逝,不知不觉间,快过年了。
狼先生终于不那么忙了,我也终于发现他其实不只是沉稳严厉,还是个热血硬汉。
他开的是一辆改装的牧马人,动力很大,车里永远放着罗大佑的歌,加装的低音炮十分震撼。
公司附近有条河,是大辽河的支流,冬季冰雪覆盖,他和兄弟们常去冰面上飙车玩儿漂移,车技又酷又炫又霸气,看得我热血沸腾。
他教我学车,方法简单粗暴,讲了一遍离合刹车油门的作用和档杆位置,就往副驾驶上一坐,让我开回大院儿。
三九时节,我坐在四处漏风的破车里,吓得汗流浃背,手心儿湿得在方向盘上直打滑。
他毫不同情,只管发号施令,「别看手,看路,挂一档,松离合,抬刹车,给油,走!」
我一通手忙脚乱下来,车子竟然真的缓缓开动了,那一刻我差点儿泪奔。
这么威武霸气的钢铁兽,竟然在我的控制下动起来了,向左向右全凭我摆弄,我这就会开车了?
「这就对了!会开车才会修车,以后没事儿的时候多练练手,看哪个车闲着就学着开一开!」
我这里心血澎湃,狼先生却云淡风轻。
原来教我开车是为了让我更好地学修车?
我心里那点儿小激动瞬间冷却,*气地答应一声,「知道了,狼先生!」
「……」狼先生看看我,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没说,只是浅浅地笑了一下。
那会儿车里正播放着《光阴的故事》,从那以后我每次听到这首歌的旋律,就想起他的笑,那是我第一次心动,刻骨铭心!
那个春节我们俩一起过的,工人都回家团圆了,我没有家,他有没有我不知道,我也不敢问。
除夕他用铁锅炖了一条大胖头鱼,放了粉条豆腐五花肉,搬了一箱老雪,也给我开了一瓶,我们俩坐在锅边吃得满头大汗。
老雪太上头,我喝着喝着就飘起来,飘向云端一道白光,光的尽头站着一位老人,老人向我招手,轻轻地呼唤我,「许诺,许诺,醒醒啊……」
他的声音温柔又亲切,我不由自主地朝他走去,快要走到他身边的时候,我终于认出他来,于是张开双手朝他扑过去,「爷爷——」
谁知却一下扑空,猛然惊醒。
「小猫,怎么了?」狼先生几乎是瞬间冲进来。
门外传来此起彼伏的鞭炮声。
过年了!
我怔怔地看着狼先生,「我想起我叫什么名字了。」
6、
狼先生专程带我回了济南。
江菲把书店出兑,去东北定居了,我只能跟狼先生住酒店。
我们顶着寒风,踩着满地的红纸屑,医院附近的派出所,终于查到我梦中那个不容易重名的名字。
许诺,一九八四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出生,医院附近。
我和狼先生都很激动,以为那就是我了。
但是派出所的民警说不是,因为这个女孩子年前刚领了身份证,派出所有记录。
我再次陷入绝望,但狼先生还是跟民警要了那个地址,打车往那边赶去。
出租车停在一座山脚下,司机给我们指了指半山腰的方向。
我们一路上坡,走过一座座石头砌成的小院儿,找到了民警给的门牌号。
我望着那扇敞开的大门,忽然害怕,像是站在了迷宫里某个不知对错的出口。
我害怕找错了地方会失望,更害怕找对了,见到那些遗弃我的人!
狼先生也迟疑了片刻,才敲响了贴着红对联的大门。
「谁啊?」屋里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一张年轻的脸庞出现在门口。
我们望着眉眼高度相似的彼此,都狠狠吓了一跳。
「你好,是许诺吗?」狼先生试探地问道。
女孩儿眉头一挑,「是啊!什么事儿?」
我错愕地看着她,她是许诺,那我又是谁呢?
「许愿,跟谁说话呢?」门口又出现一个女人,一见我像见了厉*,吓得脸色煞白。
我的脑袋突然一阵裂痛,记忆像一部剪辑出错的电影一般,一帧一帧杂乱无序地蹦出来。
许诺,许愿,户口本,火车票,高考报名通知单,激烈的争吵和厮打……
我想起来了!
她是我妈,这女孩儿是我妹妹许愿。
但我也吓坏了,抱住狼先生的胳膊就要走。
「你谁啊?」我妈把许愿推进屋,一脸警戒地看着狼先生。
狼先生把我从身后拽出来,「我是谁不重要,我来是想弄清楚她是谁?」
「她是我闺女,」我妈这才走出来,硬挤出一脸焦急,「死丫头,你跑哪去了?」
我拼命地往狼先生身后躲,我妈指着狼先生的鼻子质问,「你到底是谁?是不是你把她拐走的?」
我不由得目瞪口呆,把我扔了还颠倒黑白,一个当妈的怎么能这么狠心?
狼先生也生气了,「你承认她是你闺女就好,现在我只想确认她到底叫什么名字!」
「她……你管得着吗?你跟她什么关系啊?我们可是老实人家,你别把我闺女带坏了!她爸,你怎么还装死呢?快把这死丫头领屋去……」
她的嘴像连珠炮一样,噼里啪啦,说着就走过来,抓住我的手腕往院子里拽。
我死死抱住狼先生的胳膊,撕心裂肺地叫,「救我,救救我,别把我扔下——」
狼先生见我如此恐惧,一把掰开我妈的手,带着我转身就走。
「讨债*,再回来打断你的腿!」我妈在身后扯着嗓子骂道。
7、
我回到酒店,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无声哭泣。
从前的事我都想起来了,我就是许诺,那座小院儿是我的家,但我从没在这里生活过。
因为我妈想要儿子,生下我不久就怀了二胎,于是把我送给了南方一对夫妇,是我爷爷奶奶把我找了回来,带在身边抚养;
但我妈二胎又生了个女儿,为了要儿子还得生,再生必定被罚得倾家荡产,所以两个女儿必须送走一个,于是我又被送给了舅妈;
后来我妈终于生了儿子,但几年后我舅妈也生了女儿,就把我给送回来了,我妈儿女双全,不愿多我一个,又以怕罚款为由把我送到了东北的姑姑家。
我姑姑也不缺孩子,但出于长姐的责任心,答应暂时帮我爸妈抚养我,等我长大再送回来。
我一直在姑姑家念书,去年要高考了,必须转回户籍所在地,才不得不回到这里。
但我妈一口咬定我没有户口,让我去我姑家落户,否则就放弃高考。
我爷爷说不可能,当年他把我从南方找回来,亲自给我落的户口,怎么会没有?
但我妈就是不承认,一会儿说户口本丢了,一会儿又说考大学没用,还不如趁着出嫁前打几年工。
我被她气坏了,我读了那么多年书,成绩优异,不考大学不是枉费了这些年的努力和姑姑一家的辛苦付出?
可我吵也没用,闹也没用,我爸什么都听她的,弟弟妹妹跟我没感情,把我当入侵者,奶奶去世了,爷爷拿她毫无办法。
眼看就要错过报考的期限,我心急如焚,我妈却带了个小伙子回来,说是她一个同事的儿子,让我们见个面,行的话就定下来,过两年把婚事办了。
我气得抡起凳子一顿狂砸,结果却遭到全家人围殴,我妈说给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哪有回来高考的道理,我妹妹许愿满眼杀机,一把将我推倒在大理石的窗角……
昏迷前这混乱的一幕在我脑海反复重演,让我心惊胆寒,原来我奔波千里苦苦寻找的亲人,竟是一群将我抛弃还要斩草除根的恶魔!
夜深了,北风在窗缝里*哭狼嚎,干枯的树枝在窗外疯狂摇摆,像死神在冲我招手,这世界到处都是魔*,我终于承受不住内心的恐惧,光着脚跑到狼先生房间。
狼先生刚洗完澡,正倚在床头抽烟,我站在他门口,瑟瑟发抖。
他按灭烟头,朝我伸出一条手臂。
我跌跌撞撞扑进他怀里,泣不成声。
他的胸膛炽热滚烫,我在他怀里哭着睡去。
醒时发现他也睡了,两条手臂却依然小心地圈着我,像抱着一只小猫。
我这才看清他身上有很多伤疤,深的浅的,肩膀胸膛,哪哪都是,我看着心疼,忍不住用指尖去触摸。
他醒了,被我看得有点儿慌,捏捏我的鼻子掩饰,「怎么不多睡会儿?」
我又委屈起来,「他们怎么那么狠心?生我不养我也就算了,为什么还不给我户口本?」
「傻丫头,你也知道家里两个女儿只能留一个,那户口本上还能写两个吗?」狼先生帮我捋捋额前的乱发。
「……」我错愕地看着他,幡然大悟。
是啊,按照当年的计划生育*策,许愿是没法儿落户口的,所以这么多年,她顶的是我的户口!
所以在我回来准备高考时,她比我妈还恨我,对我痛下杀手。
所以她才会在我被遗弃后,迅速办理了身份证。
她是怕我找回来,怕她失去在这世界上的合法身份。
而我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简单粗暴地被她们从这个家、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别说是失忆走丢无人过问,就算是死在出生地的街头,派出所都查不到我是谁,这是多恐怖的事!
8、
人间险恶,狼先生是我此时唯一敢相信的人。
我们又去了一趟派出所,想讨回我的户口和名字。
那个民警听完我的离奇遭遇,也感到十分震惊,深表同情。
他说冒名顶替的事并不少见,可妹妹顶替姐姐的却实在罕见,他还从来没遇到过。
他证实我家的户口本上并没有许愿的名字,可我想找回户口也是非常艰难的事,首先我得证明我是我自己。
我怎么证明?他说让我爸妈承认我是许诺,并且承认我的户口被许愿冒用,让许愿注销身份证。
这一条我就输了!他们要是愿意承认我,就不会火急火燎地让许愿来办身份证了。
狼先生看着满脸凄惶我,沉默不语,拉着我走出派出所,才问我记不记得爷爷在哪住。
我当然记得,就跟我家隔着一条巷子,我从姑姑家回来以后,就一直住在爷爷家,因为许愿不喜欢跟别人挤一张床。
狼先生带我来到爷爷家,爷爷一看我活着回来,老泪纵横,说他这几个月快把济南找遍了,差点儿以为我被弄死了。
狼先生问我从小到大究竟经历了什么,爷爷把我的身世遭遇历数一遍,证实了我的记忆没有误差。
爷爷对狼先生千恩万谢,狼先生问他能不能想办法帮我要回户口,爷爷说只能口头作证,没有别的办法。
我和狼先生都陷入绝望,爷爷也很无奈,说无论如何活着就好,他明天就把我送姑姑家去,嫁人也不让我爸妈趁机捞彩礼。
狼先生说他回东北正好把我带回去,重要的是我没有户口以后该怎么办,总不能做一辈子非法人口吧?
「这……实不相瞒,我但凡有一点法子,也不会让孙女受这个委屈,只可惜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爷爷喟然长叹。
狼先生也无话可说。
我在爷爷家住了一晚,听他说了好些旧事,陪着他流了半宿眼泪,第二天就跟着狼先生再次启程。
「恩人啊,求你千万把我孙女平平安安送到她姑手上,这孩子在我许家吃尽了苦头,可再不能出什么差池了……」爷爷一直把我送上火车,扒着车窗千叮万嘱。
火车开动那一刻,我的眼泪瞬间淌了满脸,终于想起自己小时候为什么总是坐火车了,因为总是被抛弃,总是被送走。
或许是因为回去就要告别的缘故,狼先生跟我多说了一些话,问我以前有什么理想,以后又有什么打算。
我的理想是考复旦大学,将来当作家,我在初中时期就开始给校刊写稿子,还曾经在文学杂志举办的征文比赛中获奖。
但如今这一切都成了浮云,姑姑家在狼先生那座城往北三百多里的清河村,家里也没矿,供我念到高三已经是大恩大德,我哪还能强求她给我弄户口念大学?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以后我无非就是种种地打打工,像村里很多女孩子一样,早早把自己嫁出去,成为某个陌生男人的附属品……
「可你愿意这样过一辈子吗?」狼先生问我。
我当然不愿意!
我也是心明眼亮来这人间的,我也曾为了美好的明天寒窗苦读,凭什么我要逆来顺受苟且偷生?
「很好,记住你的梦想,」狼先生推给我一听啤酒,「如果人生成了一潭死水,可以适当给自己制造一点儿意外。」
我记住了。
9、
回到公司当晚,狼先生叫了几个人给我送行。
程风一听我这遭遇,气得直拍桌子,「就拿她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父母想摆弄孩子的命运,别人谁也管不了!」狼先生有点儿喝多了,「我现在最后悔的是帮小猫找回了记忆!早知如此,还不如给她留个盼头儿……」
我被他这句话闹得鼻子发酸,我说我一点儿都不后悔,早知道他们是什么样,早断了我念想,要不这辈子都蒙在鼓里,心心念念想找家,我多亏啊?
「是这么个道理,你能想明白就好!」狼先生举起酒杯,「以后的路可能不好走,全看你自己的胆量和本事了。」
我接下了这杯酒,接下了狼先生给的鼓励。
第二天狼先生亲自开车送我去姑姑家,车子轰鸣着开进清河村,他的车太招风了,满村的人都出来看热闹。
我姑一听我这几个月的遭遇,又恨又心疼,「我找她去,我倒要看看她怎么那么多心眼儿,抢了我们户口,还想杀人灭口?」
我姑是个暴脾气,养我这十几年,打也打过,骂也骂过,但也是真的疼我。
我随她,脾气也不好,「不用你管,以后我自己回去找她!」
「没有白念的书,将来这都是人生的财富,要是有机会,还是得多念一些。」狼先生好意提醒我姑。
我姑的脸皱成苦瓜,「我何尝不想呢?可孩子她妈没正事儿,我们也没办法啊!」
「没事儿,我高中念完就很知足了!」我从小寄人篱下,很会看人脸色,不想让我姑为难。
狼先生点点头,掏出钱包数了一沓钞票给我,「这是你的工资,管吃管住俩月一千,这二百给你买个生日蛋糕,十二月二十四号,自己记着点儿。」
我忍不住鼻子发酸,这世上记得我生日的,除了我爷爷,也只有他了。
说完这些他就告辞了,我和姑姑一家站在大门口送他离去,转过头就泪湿眼角。
姑姑看我一眼儿,满脸狐疑,「哎,你跟他没事儿吧?一个小丫头,跟着他天南海北的……」
「有事儿!」我气哼哼说道,「有事儿他还送我回来干啥?」
10、
那年三月一号,我又走进校园,在高考来临的紧张气氛中,继续我无望的学业。
两个月后我的求学之路走到了尽头,我本想再回狼先生的公司学修车,但我姑不答应,我只能回到山村,帮我姑父晒山货。
那会儿山里的菌类遍地丛生,我姑父每天开着三轮车出去转悠,收回来的山货翻晒晾干,再送到城里卖掉,这营生他干了一辈子。
但他年纪大了,总有些力不从心,那天三轮车坏了,他鼓捣一早晨没修好,气得在院子里打鸡骂狗。
我被他吵醒,在他的抱怨声中把三轮车修好,然后让他上车,在我姑姑惊愕的目光下把车开走了。
那天收获颇丰,回来的路上我姑父问我,「诺啊,我看你这架势,就是准备跟我收山货了?」
我知道他话里有话,于是沉默不言,等着他往下说。
他说要不我给你买辆车自己单干吧,挣点钱给自己攒嫁妆。
「攒什么嫁妆,我啥时候说过要嫁人!」我见他又说这个,不禁气恼。
我姑父风趣幽默心胸豁达,我小时候他就总说将来要给我找个好女婿,能陪他喝酒的。
狼先生走后,他总念叨,说人是好人,就是岁数大了点儿,跟他坐一起喝酒没法儿论辈分,气得我姑举着笤帚疙瘩满院子追着他打。
「不嫁?你这点儿小心思,姑父看得明白儿的!」我姑父笑笑,扯开嗓子吼了一段二人转《回杯记》。
我又气又笑,求他快别唱了,把山里的野狼都招来了。
「你姑就是个老古板,依我说,这闺女大了要嫁人,嫁就嫁个可心的人儿,现在这年代跟从前不一样了,你说呢?」
「上哪儿去找可心的?这十里八乡没一个我看得上眼的!」我听出他的意思,没好气地怼他一句。
姑父哈哈大笑,笑得我面红耳热心发慌,差点儿把三轮车开沟里去。
回到家我姑父就说孩子不能总在这山沟子里憋屈着,出去学点本事才是真格的,狼先生那里倒挺合适的,不但能学开车,还能学修车。
我姑还是不答应,说小姑娘家家的学那个多累,往后也不好嫁人,姑父说累也比给人端盘子端碗强。
我见姑父给我起头儿,也赶紧表态,说我还是想学修车,不愿干那些伺候人的活儿。
我姑姑终于松口,「那我可跟你说明白,学徒是学徒,你可不能拿自己的终身大事瞎任性,听见没?要是让我知道你在外面搞对象,打断你的腿,听见没?」
我不吱声儿,假装没听见!
11、
没几天我就像出笼的鸟儿一样,坐上了开往狼先生那座城的大巴车。
我不想把自己的人生过成一潭死水,他就是我的意外,我看着窗外的崇山峻岭,看见了自己的海阔天空。
狼先生见我回来,并不觉得意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学吧,学会了什么都是本事。」
我一开始还为他愿意收留我而暗暗狂喜,没几天就发现自己简直自投罗网,跳了个火坑。
因为他新买的十几台货车也跑起来了,修理工人手不够,他就赶鸭子上架,施工现场、道路救援这样的活儿都让我上。
你们见过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穿着油腻腻的工装,在尘土飞扬的工地上修补快赶上我个头高的轮胎么?
见过一个身高一米六五、体重九十多斤的女孩儿顶着暴风雨、开着挖掘机从泥坑里捞重卡吗?
对,那都是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狼先生一个电话,就得硬着头皮上的、无助的我!
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我不知自己被风雨烈日剥去了多少层皮,也不知遭受了他多少次严苛的洗礼。
渐渐地我开始心生怨气,因为他太专横了,刚愎自用,总以自己的标准来要求我,他认为我应该会的,我就必须得会,不会也得上!
我曾经因为晚到救援现场,被他当街骂哭过;曾经因为不会拖车,被他扔在荒山野岭过;也曾掉进水库差点儿淹死过。
二零零五年雨季,他接了一个抢修水库堤坝的急活儿,因为时间紧任务重,几乎所有的人都被调到山里,日夜赶工。
那天下大雨,一台重卡坏在山上,他打电话让我上去送配件,我刚开到水库边就遭遇滑坡,连人带车一起掉进水里。
当时车子门窗紧闭,被洪流挟裹着浮浮沉沉,我吓丢了半条命,抡起一个大轴承对着风挡玻璃狂砸,终于在车子沉没前钻出来。
被捞起来的时候,我抱着程风哭得撕心裂肺,说你们老大就是个疯子,这么危险的活儿也敢接,为了挣钱连兄弟的命都不顾,我不干了!
「不干就赶紧走,别在这哭哭啼啼耽误事儿!」狼先生冷着脸走过来,扔给我一串钥匙,那一刻他真像一头狼,眼神阴鸷表情凶狠,没一点儿人情味儿。
程风轻声安慰我,说这个工程关系到水库下游成千上万条人命,必须抢在汛期来临之前修好大坝,让我先不要闹,等事情过去老大肯定不会委屈我。
我倒要看看他能怎么不委屈我,于是换了身衣裳接着干活儿,强忍眼泪修好了那辆重卡,加入抢工的大*。
几天后大坝合龙,我对狼先生的怨气也消了很多,因为我发现在这场跟老天爷抢时间的战役中,他比谁都冲在最前面,几次死里逃生,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也在他的带动下,几乎把自己炼成了一个女战神,他说学什么都是本事,我信了,砸车窗逃生的办法,还是他教我的。
12、
庆功宴过后,狼先生把我叫到他办公室,推给我一袋子钱。
他说我出师了,留在他这里或者出去找活儿干,我可以自由选择。
我不走,也不要钱,他说不走可以,钱得拿着,他从不亏待给他卖命的兄弟!
「谁要当你兄弟!」我一生气就把那钱袋子倒在桌上,「我看看我的命在你这值多少钱!」
倒完我就傻眼了,那都是崭新的钞票,一沓一沓捆得整整齐齐,一共十沓。
我乖乖地又把那钱一沓一沓装回袋子,给他推回去。
他笑了,让我放心拿着,这里面有我应得的加班费,这两年我为公司出了多少力,他都看见了;还有一部分是保险费,因为我没有身份证,无法帮我缴纳设保,只能折现给我了。
既然都是我的钱,我也就不跟他客气了,于是抱起钱袋子,要给我姑送回去。
他亲自开车把我送回村里,结果我姑死活不要,让我自己存着买嫁妆。
我出了家门才想起自己连个身份证都没有,往哪存?只能让狼先生先帮我存着。
狼先生思索了一会儿,给我一个建议,「攒嫁妆什么的没意思,买房子吧,又能住又能升值。」
这个提议让我心潮澎湃,他可太懂我了,我早就渴望有自己的家,可转念一想买房子也要用身份证啊,顿时心灰意冷!
「先登记在我名下,用我的住房公积金贷款,涨了跌了都算你的,房贷从你工资里扣,什么时候你有户口了,什么时候给你过户,如果你不想要了,我按市价给你折现,怎么样?」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可我竟有几分小窃喜,他让我把房子登记在他名下?还让我用他的公积金?这是把我当一家人了吗?
我当时就答应下来,让他帮我找个好楼盘。他倒是挺上心,雷厉风行的,第二天就带我去看房,结果又把我弄个透心儿凉!
我理想中的家是一套位于城区的商品房,有干净的小区和物业,有花园凉亭和喷泉,可他带我看的竟然是河边一大片荒地!
「不满意?」狼先生一眼看穿我的失望。
我也不藏着掖着,「这地方也太荒凉了,还不如住公司宿舍呢!」
「你是觉得那些房地产商没有你聪明,还是觉得我没眼光?」狼先生问我。
我可不敢觉得,「我又不懂!你说好那就买一套吧。」
「不是一套,是两套!」狼先生一笑,吓得我一口冰水噎在嗓子眼儿。
但还是听了他的。
那是二零零四年,我二十岁,落了一次水,换了两套房。
虽然面积不大,两套加起来才二百多平,而且因为狼先生找人打了折扣,每平单价才一千八百八,但对比我一无所有的出身来说,已是巨额财富。
交完首付那天回来,我翻了翻那两份购房合同,当时就哭了。
狼先生却笑了,「以后就是有家的小猫了,怎么还哭了?」
「我才二十岁,就背了好几十万的贷款和利息,这也太吓人了!」
「这点钱就把你吓住了?」狼先生笑着把合同锁进保险柜,「踏踏实实干活儿吧,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我还能想什么?干就完了!
从那以后我的工资年年递增,三年之间从两千涨到五千,我除了还房贷、定期给我姑和我爷爷汇点钱,几乎没有支出,日积月累,竟然还攒了点儿钱。
江菲很心疼我,说我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不该把最美的年华都荒废在这个不属于女人的地方,我稍稍动动脑子,就能像她一样活得光彩照人。
那时她老公杨一帆在狼先生的物流公司当副总,挣得不少,她成了新晋贵妇,一身名牌珠光宝气,奢侈品包包有好几个,所以她总觉得我亏了。
但我不觉得亏,那不是荒废,是力量和财富的积累,经历过那样残酷的青春,经历过一无所有,经历过一个狼一样的男人,我从不敢把漂亮当资本。
时至今日,我看着自己粗大的指关节,仍然感激当年的自己,如今我拥有的一切,是怎样的青春和美貌都换不来的安全感。
我也永远感激那段与狼共舞的岁月,他让我活得像个野猫,懂得用自己的利爪去猎取想要的一切,而不是像个宠物一样,靠着撒娇讨好来乞求宠爱。
13、
但我不得不承认的一个事实是,我再粗枝大叶,再大大咧咧,总还是有几分少女情怀。
我逃不开七情六欲,对狼先生初见时的爱慕并没有随着身心的强大而渐渐淡去,反而越来越深。
我也逃不开被喜欢的命运,毕竟不是每个男人都像狼先生那样冷酷无情,而我又活在一个男人堆里。
我师父程风就很喜欢我,他比我大六岁,也是退伍兵,但脾气特别好,对我很有耐心,与狼先生是个强烈的反差。
但他对我来说只是个大哥哥,我对他从来没有心动的感觉,也从不跟他撒娇耍脾气,有意无意地跟他保持着距离。
江菲的老公杨一帆还一个劲儿地撮合我跟物流公司一个大货车司机,把我没户口的事都告诉他了。
那人对这件事特别上心,有一天很霸气地来找我,说给我弄到户口了让我跟他走。
我对他没什么好感,可一听这事却心头狂喜,赶忙问他怎么弄到的。
他说他老家有个女孩儿失踪两年多,至今杳无音讯,他跑到女孩儿家磨了好几天,女孩儿她爸终于答应把户口转让给我。
「这东西怎么转让?」我一时没听明白。
「你顶着那个女孩儿的户口办个身份证,不就是有身份的人了?这样就能领证结婚了,再把你户口迁到我家……」
我一听自己终于要拥有一个身份,高兴得晕头转向,完全没想他后半句什么意思,当时就跑去跟狼先生请假,说要跟司机去他老家办身份证。
狼先生却当场黑脸,一盆冷水泼过来,「万一那个女孩儿回来了,是你把户口还回去,还是让她再去顶替一个失踪的人?」
「不可能回来了,她家人都不抱希望了,再说咱给了钱就不管那么多了,就算回来了也是她自己家的事儿,跟咱没关系。」大货车司机说得很有道理。
狼先生走过来,一把拨开我的头发,露出许愿给我造成的那道致命伤疤,「小猫的妈妈和妹妹就是这样想的,所以小猫回去就变成这样了!」
我的心像被戳了一刀,不懂他为什么要揭我的伤疤。
「占用别人的户口,让她在这世界上消失,跟杀人有什么区别?」狼先生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我哑口无言,大货车司机替我解围,「老大老大,没那么严重,小猫又不是要杀人,别吓唬她……」
「你是想要自己的名字,还是随便谁的,只要有个名字就行?先想清楚再说!」狼先生摆摆手把我们赶了出来。
我当然想要我自己的名字,可我还能要回来吗?
我还没有想清楚,狼先生就辞退了那个司机。
杨一帆说狼先生一定误会了那个司机的好意,很无奈。
我又有点儿恨狼先生了,恨他独断专行,不给人留一点余地,断送了我的机会。
晚上那个司机给我打电话,说他已经确定那个女孩儿不在了,让我出去再好好商量商量。
我答应了,谁知刚走进旅馆的房间,那人就锁上房门朝我扑来。
程风及时冲进来,是狼先生发现我偷偷离开大院儿,让他跟着我的。
我回到公司,他大发雷霆,当众骂我没脑子,如果顶替别人的户口对我来说是好事,那他在四年前就帮我实现了,何必拖到现在?
我不服,当场顶撞他,我又不害人,我的户口被人顶了,我买个死人的名字活下去还不行么?
「不行!你就是你,顶着别人的名字,活着有什么意义?」
他又露出狼一样阴鸷的眼神,让我不寒而栗。
14、
那件事以后,我们俩冷战了很久。
程风却对我越来越好,快过年了,他要带我回江南老家看看,散散心。
我拒绝了,狼先生却来给他当说客,说当初让他带我,就因为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早就打算把我托付给他,早让我嫁给他不就得了,何必让我受苦学这学那的?」我一开口就顶撞他。
顶得他哑口无言。
「你自己都不结婚,凭什么给我做媒?」我蓄意诛他的心。
他的眼底浮起一丝隐痛,「小猫,你跟我不一样,我是不想结婚……」
「我也不想!你能一辈子不娶,我也能一辈子不嫁,你的事我不问,我的事你也别管。」我说出这句,心里又疼又解恨。
那时年少无知,哪知什么叫一语成谶!
春节临近,人们像候鸟一样陆续飞走,程风还在苦苦等我。
我为了躲他,顶着被姑姑催婚的压力跑回清河村,结果却没顶住,大年初二就落荒而逃。
程风没走,狼先生不在,我正不知晚上该去哪住,我姑和我姑父下午就神兵天降,追到公司来了。
那晚程风陪我姑父喝了很多酒,我姑在一旁眉开眼笑,也不骂我姑父是个大酒*了,几个人亲亲热热宛如一家。
我站在院子里,顶着呼啸的北风给狼先生打电话,他不肯说他在哪,只说我姑和我姑父来一趟不容易,让我和程风带他们多逛逛。
「这是你们安排好的?」我忽然回过味儿来,「你们这么多人合起伙儿来算计我?就为了让我跟他在一起?」
「……小猫,程风是个好男人,你怎么那么倔呢?你先跟他处处看看,也许……」狼先生还在试图劝我。
我疯了,「五年前我跟你睡的那一晚就不打算嫁给别人了,你不娶我我不怪你,可你凭什么把我推给别人……」
「许诺,说什么疯话呢?」身后蓦地传来一声怒骂,我一回头,见我姑、我姑父和程风正齐刷刷站在身后看我。
我忽然感觉无比的轻松,我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该听的人都听到了,真好!
「……小猫,我们都是为了你好!」狼先生在那边一声叹息。
我冷笑,「为我好你就告诉我你在哪,我马上去找你,我现在就要跟你在一起!」
「你还说!」我姑一把夺过我的诺基亚手机,摔在坚硬的水泥地面上。
程风没说话,默默地回屋去了。
我姑气得直戳我脑门儿,就差给我俩大嘴巴子了。
我姑父在一旁弱弱地说了一句:「得啦,孩子高兴比啥都强!」
结果成功地引火烧身,被我姑追得满院子跑。
我笑着笑着就哭了,我姑闹了一辈子,我姑父哄了她一辈子。
我从没跟狼先生闹过,懂事得丝毫没有存在感,他却还是要推开我!
15、
狼先生又打通程风的手机,让我接。
我姑在一旁一哭二闹三上吊,非要让我跟他来个了断。
我说断不了,我两套房子都在他名下呢,我没有名字,就得赖着他!
他在电话那头说你有名字了,不是要找我吗?明天让程风陪你来济南。
「去济南干什么?」我被他闹得一愣。
「办身份证。」
「……办谁的身份证?」我的心一通狂跳。
他的语气波澜不惊,「办你的。」
我当晚就上了回济南的火车。
程风送我去车站,跟我交了底,「小猫,我不强迫你嫁我,但老大也不可能娶你,你不要把自己逼进死胡同。」
「我也没说过要嫁他!」我冷冷怼他。
我知道他是好人,也知道他比我更了解狼先生,但我并不打算回头。
谁看狼先生都像我命中一堵南墙,只有我知道他是我的灯塔。
狼先生在上次那家酒店等我,一看程风没来,气得把我好一顿训,又要找程风问罪。
「你怕什么?怕我赖上你,还是怕你兄弟误会你?」我按住他的手机,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他冲我低吼,「我怕你嫁不出去!」
「怕也没用,他知道我喜欢你,不会娶我了!」
「你………行行,你看看这个。」他最终妥协,推给我两份房产转让协议,买受人一栏赫然签着他的名字。
两份协议,两套房产,一套是我爷爷住的老房子,一套是我爸妈住的那套小院儿,都卖给了他。
我一想他的行事风格,大概猜到他要干什么了。果然,狼先生接下来一番话印证了我的猜测。
这些年他为了要回我的户口,想过很多办法,包括给钱,但许愿都不答应,因为她顶着我的名字参加了高考,还考了一个不错的大学。
可她去年毕业了,却一直没得到好的工作机会,现在是一个私立幼儿园的老师,每个月拿着一千出头的工资,挣钱不够自己花。
我弟弟也考上大学了,花销很大,我妈本指望许愿能帮衬家里一把,可她还要伸手跟家里要钱,我妈因此对她大失所望。
最近我家这片城郊传出拆迁的消息,我爷爷想把小院儿给我爸,把老房子给我,就给狼先生打了电话。
狼先生赶来跟他商量以后,才做了这两份协议,老房子是一定要给我的,小院儿那一份,用来挟制我妈。
她答应归还我户口,他就撕了协议,不答应,就强制他们搬离,几番艰难的交涉之后,我妈不得不答应下来。
「太好了!你真好!」我扑进他怀里,喜极而泣,原来他真是为我好,他真的帮我找回自己了!
照完身份证我在济南等了半个月,生怕节外生枝。
狼先生也陪了我半个月,怕我出事。
我们一起在爷爷家包饺子,一起逛千佛山大明湖,一起去看*河。
命运真是神奇的东西,别人出生就有的姓名和身份,我在二十五岁这年才得到;别人厌倦了的故土,我竟是在一个的陪伴下才得以尽情游览。
但我也真的很幸运,爷爷说我是许家的长孙女,却没吃过许家几顿饭,执意要把老房子给我,说是给我投胎一回的补偿。
我妈跑来找我哭诉,说得缴纳一大笔罚款才能给许愿落户,而且许愿的学历很可能都要作废,这对她来说太残忍,让我把老房子给她,算作她归还户口的补偿。
我说我也曾经寒窗苦读十二载,却因为被她占用了户口而失去高考机会,她把我推到窗角,你把我遗弃在大街上,拿什么给我做补偿?
我妈又说我弟弟是许家的独苗儿,将来还要靠回迁房娶媳妇儿,我是当大姐的,又找了个有钱人,不应该来跟弟弟争房产。
我想起那个身高足有一米八,长得一表人才的大男孩,当年我妈为了生儿子抛弃我,不是他的错,可那天的混战中,他也曾对我挥拳相向,我不原谅他!
我想起儿时常看见我妈抱着许愿上街买好吃的,却拿我当空气,连根儿冰棍都不舍得给我买一个,惹得街坊四邻都对我投以怜悯的目光。
我不会因为血缘关系而原谅伤害我的任何人,就像他们没有因为血缘关系而停止对我的伤害,也不会因为他们过得不好就圣母心泛滥。
狼先生教我以牙还牙,从没教过我以德报怨。
16、
拿到身份证那天,我坐在那棵熟悉的悬铃木下哭得肩膀发抖。
狼先生像许多年前那样摸摸我的头发,说过去的都过去了,一切从现在开始。
我哭着哭着就笑了,是啊,有他在,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
我们带爷爷吃火锅,爷爷喝醉了,拉着我的手放在狼先生手心,一句话都没说。
我回到酒店辗转半夜,终于鼓足勇气走进他房间——因为有我住在隔壁,他这些年夜里都没锁过门,告诉我遇到危险就往他屋里跑。
他被我惊醒,坐起来问我怎么了。
我走向他,他推开我,「不行,你长大了!」
我一口咬住他肩膀,疼得他一阵战栗,将我紧紧按在他怀里。
我知道我赢了,于是得寸进尺,贪婪索取,恨不得吻遍他身上每一道疤。
「你这个小野猫,我该拿你怎么办,嗯?」他被我激怒,开始狠狠反击。
那一场力量的对决,在我即将卸下他最后一道防线的时候告败。
我终究不是他的对手,他要制服我,我毫无反抗的余地。
「好了好了,不闹了,自己睡!」他把我往被子里一塞,裹着浴巾去我房间了。
我这就心满意足了,在带着他体温的被窝里暖暖睡去,一夜好梦。
回到东北我就结束了自己的修车工生涯,转到物流公司做客服,并报考了一所高校的现代汉语文学专业,逐渐回归自己的跑道。
狼先生也继续投身他的拓荒大业,前几年他从电商产业中窥见商机进*物流,如今他旗下的物流公司已经成为最挣钱的产业,但他依然没有停下脚步,又把目光瞄准远洋渔业项目,想把事业拓展到海上。
他总在冒险,喜欢开路,他说人当如狼,勇于进取,不能把一生都局限在无谓的爱恨情仇当中,更不能窝儿里斗,守着眼前一点利益争得你死我活,要把目光放长远。
事实证明他的确是个明见万里的人,他让我花白菜价买的房子,不久之后就因为市*府南迁而成为*金地段,房价一路看涨。
后来楼市又开始疯炒学区房,我这里原本跟几座名校隔河相望,但因为后来修了几道桥,变成炙手可热的河景学区房,几年后单价就突破一万。
收房时我听从他的建议没有去住,简单装修之后租给了想让孩子读名校的家长,租金也跟着房价水涨船高,还完房贷还绰绰有余。
而且我办完身份证后,狼先生就把爷爷的老房子过户到我名下,把我的户口也迁了过去,以防我妈和许愿又打户口和房子的主意。
三年后那里也拆迁了,我拿到了共计一百五十平的两套回迁房,一套给爷爷养老,另一套也用作出租。
我妈跟我大闹一场,说两套回迁房至少分要给我弟弟一套才算公平,我问她小院儿拆迁得到三百平的回迁房,是不是也该分我一百平才算公平?
我妈骂我狼心狗肺,说当初生下我就给我算过命,天生就一白眼儿狼,克父母克手足,就知道不会得我一点济,才把我送走的,如今想想真不如直接把我扔洗脸盆儿里沁死了!
哦,原来是算命的说我不行?可我大姑为什么从不说我是白眼儿狼?现在我姑吃的穿的我都包了,哥哥姐姐也都拿我当亲妹妹看,家家都过得挺好,又怎么说?我妈翻着白眼儿走了。
一切尘埃落定,狼先生这才张罗给我迁户口,想把那两套房子过到我名下,但我拒绝了,一是不愿割断与他的联系,二是有自己的小算盘。
那时候楼市越炒越热,各个城市陆续推出限购*策,我趁着自己的名头在这座城市还没有房产,狼先生又给我缴了五险一金,于是用这些年的积蓄和济南拆迁的安置费,又首付了新区一套白菜价的房。
这次是我自己选的楼盘,自己砍价,买完我把备案合同拿给狼先生看,他趁着办公室没人,捏捏我的脸颊,「胆子越来越大,果然是个小野猫。」
「是,还会咬人呢!」我勾住他的脖子,挑衅地看着他。
「咬啊!」他一只手箍住我的腰,低头就吻下来。
17、
有些事真是藏不住的,比如爱情。
有了酒店那一夜的痴缠,虽然他还是那副高冷的样子,我们还是各忙各的,但每次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去亲近对方。
公司的同事也渐渐察觉到我们之间微妙的变化,风言风语传到江菲的耳朵里,她抱着孩子就赶来了,掰着手指头历数我和狼先生的种种不合适:
年纪不合适,我才二十五,他都奔五十了;身份不合适,他根本就不是过日子的人,我不能用自己的大好年华陪他折腾半生,到最后落个老无所依。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能满足你吗?能给你一个孩子吗?」江菲的话让我感到悲凉。
她说的「满足」,狼先生没给过我。
我想他终究在意我们之间的年龄差距,不愿毁了我。
除了十八岁在济南酒店的那个夜晚,我们甚至没再一起睡过。
但我也不需要,我觉得在与他的情感中,唯独性生活这种成人游戏是没意义且不必要的。
快乐的事情太多了,比如他又成功交付了一个大工程,谈了一个新项目,或者我又考过了一门课程,写成了一本书。
我感到悲凉是因为江菲也曾如我一样心怀梦想,却最终活成了模板式的女子,把男人当做一生依靠,用生小孩实现来自我价值。
我不想活成她这样,不想依靠谁,不想要小孩,对我来说开心就是满足,感情是我们俩的事,不需要谁指教。
江菲劝我不成,一气之下不再跟我联系。
我姑得知狼先生为我做的一切,加上我姑父力挺狼先生,也不再横挡竖拦了。
我跟狼先生依然各忙各的,不冷不热不近不远,转眼又是几载。
每年的十二月二十四日,我都会买个小蛋糕,坐在无人的角落里边吃边哭。
我不知道我爸妈会不会还是在这一天给许愿过生日,也不知道来去如风的狼先生,会不会在这一天的某个时刻忽然想起我。
我即将步入而立之年,渐渐变得沉稳知性,期望越来越少;而他年过半百渐染风霜,坚毅的脸庞写满沧桑。
我对他的爱越发深重,他却开始催着我离开。
他说我已经能靠写书养活自己了,不必再上班,公司人多嘈杂,让我收回一套房子,重新装修一下,搬进去专心写作。
搬家那天他陪我在新房子吃晚饭,我说我知道你又想推开我,但别再劝我嫁人,我没有在等你,你可以来,也可以不来。
他沉默了很久才说:「小猫,你还年轻,不该为了我荒废青春克制激情。」
什么是激情?
我任性地拉着他下楼,把他塞进车里,在深夜无人的大道上狂飙一百多公里,开进一座深山。
然后将他压在座椅上,扯掉他的POLO衫,指尖抚过他腹肌上的每一道伤疤,直到他呼吸粗重。
我咬着他的脖颈说你才是激情,没有任何替代。
他一翻身将我按住,说我真想把你这个小野猫扔在山里,整天让我*不守舍的!
我说那可太好了,我早就想离群索居了!
他开车带我来到山顶,我们听着《光阴的故事》,看了一夜的星星,说了很多很多话。
我终于知道他的身世,原来他也是被父母遗弃的孩子,活下来是个奇迹。
难怪我见他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们是同类啊!
他说他曾经的梦想是战死沙场,后来死里逃生才知生命珍贵,才要求我尽可能多地掌握生存技能,也希望我尽可能多的享受人生。
是啊!我也是这样想,我对他毫无诉求,我愿意自食其力,但我还是希望我们能永远拥有彼此。
几天后他送了我这台牧马人撒哈拉,我明白他的苦心,他希望我一直是那个上山下海无惧无畏的姑娘。
我做到了,从那以后我不在自己的作品里天马行空,就是在山海沙漠里尽情撒野,活得恣意任性。
18、
可他却出事了。
二零一五年年底,正值物流*金期,一辆大货车在高速公路上发生碰撞,导致爆炸起火,司机被活活烧死,损失惨重。
事故原因很快查明,车上当时装载大量易燃易爆品,狼先生当场被带走,公司上下一片恐慌,我赶过去的时候,程风正和杨一帆对峙。
程风怒斥那个司机夹带危险物品是受杨一帆指使,杨一帆一口咬定那是司机的个人行为,程风这是想公报私仇。
当初狼先生开物流公司,杨一帆凭借出众的交际能力谈下第一笔业务,成功出任物流公司副总。
可程风看不上他,说他为人圆滑心机深重,贪财贪权不顾道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而杨一帆也看不上程风,说他仗着自己是维修部一把手,处处刁难他车队的司机。
两人之间积怨颇深,这些年暗中较着一股劲,谁也不服气谁。
这场爆炸事故也引爆了他俩的关系,俩人都是狼先生的兄弟,神仙打架,别人插不上嘴。
狼先生被带走,无力追查,那个司机早已烧成焦炭,死无对证,真相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我想来想去,想到一个铤而走险的法子——
我查看了调度信息,拨打了报警电话,把几辆发车时间和运行轨迹明显异常的货车都举报了一遍,说怀疑公司内部有人借用物流车运送危险物品,请求警方拦截排查;
并且让人立刻封锁园区出口,召集各部门的员工组成小队,仓库和各个车辆逐一排查。
我当然知道这么做的后果,这会让物流公司的口碑大受折损,会因为不能准时将货物送达而面临巨额索赔。
但无论如何,总比不明真相、再闹出人命要好得多。
杨一帆不接受检查,得知是我的决定,让江菲给我打电话,劝我不要插手男人的事。
我没答应她,这跟男人女人不挨着,人命关天的大事,我不能袖手旁观。
「许诺,你是因为我才认识狼老大的,你怎么能恩将仇报呢?」江菲为了维护她老公,搬出她对我的恩情来压我。
我深吸一口气,「这是两码事!你告诉你老公,如果他真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现在去自首还来得及,如果没做,那就别妨碍我检查!」
江菲沉默好一会儿,给杨一帆回了电话。
杨一帆见我不留情面,当场撕破脸皮,「许诺你算什么东西?你在公司没股份没职务,你有什么资格查我?」
「我是老大的女人,够资格吗?」我见他气急败坏,更加怀疑他有问题。
他一听这话,满脸不屑,「老大的女人?我可从没听老大说过他有女人,你们知道吗?你有结婚证吗?拿出来看看!」
「你少说废话,老大有女人还用得着通知你吗?她没有资格,我有,我是公司股东,别逼我跟兄弟们一起弄你!」程风又站出来。
真相弄清楚之前,我本不想让他卷进来,以免对杨一帆不公平,可他还是在这个时候站出来给我撑腰。
「嚯,你要弄我,还需要拉上兄弟们,你豁出一个女人不就够了?我没记错的话,你们俩才是一对儿吧?以前你跟她形影不离眉来眼去,兄弟们可都看见了吧?」杨一帆忽然大放厥词。
满公司的人眼睛都亮了,一个个露出吃瓜的表情,都忘了本来要干什么了。
「我今天不想打架,你让开,等这件事查清了,咱们俩出去谈!」程风眼底闪过一丝寒光,带着二三十个兄弟往一台车涌去。
一帮司机也纷纷抄起家伙,把那辆车围了个严严实实。
双方剑拔弩张,恶战一触即发。
杨一帆还在试图转移视线,「谈什么谈?你把她塞给老大,真当兄弟们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就是看老大不能生孩子,想利用她霸占老大的产业!」
他这话一出口,全场哗然!
程风的脸都黑了,攥紧拳头朝他走来。
杨一帆本能地后退几步,正好走到我身边。
我抡起脚下一个灭火器,照着他的膝盖骨狠狠砸下去。
19、
所有人都傻了眼。
大概是真没把我当老大的女人,想不到我敢下黑手。
杨一帆倒地哀号,我拎着灭火器朝那些司机走去,「我没孩子,没父母,没结婚,谁想跟我换命,尽管来,不想惹事儿的,都闪开!」
一帮彪形大汉被我不要命的架势震慑,纷纷闪开,程风想拿下我手中的灭火器,也被我甩开。
我满脑子都是杨一帆说出那句「老大不能生孩子」时,眼中的鄙夷和轻蔑,我心中充满仇恨!
不能生孩子不是什么耻辱的事,我绝不允许任何人把这当成狼先生的缺陷说出来,即便是同情怜悯也不行!
我这一下子卯足了全力,没照他脑袋招呼已经是手下留情!
警察来了,接到我的报警后,警方就在高速路入口拦下一货车,车上果然夹带大量危险物品。
司机承认是受杨一帆指使,东窗事发后,想把这些东西紧急运到外地。
警方经过问讯,得知杨一帆一直在利用职务之便夹带私货,从中谋取利益。
这些事狼先生和兄弟们其实有所耳闻,但这人十分狡诈,大家一直没找到证据。
而他的胆子也越来越大,几个月前竟然与一家黑货站建立了合作关系,暗中运送违禁物品,才惹来这场滔天大祸。
以前他对狼先生忠心耿耿,可后来当了个副总,感觉自己翅膀硬了,就想走近路了。
我打断了他的腿,他以我做要挟,让狼先生帮他脱罪。
我不跟他交换,让他尽管追究我的刑事责任,他该坐的牢,一天也不能少。
狼先生也是这个态度。
他怂了,提出私下和解。
我答应了,他狮子大开口,张嘴就要五十万,说什么误工补偿之类的。
我给了二十万,十万是给他的医疗费,十万是给江菲母子的生活费,其余的一概免谈。
江菲把那钱扔了一地,说我打发要饭的!又说她老公要是不受伤,一个月就能给她十万。
我信了近墨者黑这句话。
她当了几年贵妇,已经彻底沦为她老公的脑残粉,先不说他给的十万月收入是否合理合法,就说出了这么大的事,即便我不打断他的腿,他还有月入十几万的机会么?
「许诺,你真是铁石心肠的女人,一点儿人情味都没有!」江菲最后对我做出这样的评价。
我承认她说得对,我也知道她是个善良心软的女人,但心软不能算作一种美德,甚至有时还会害人。
狼先生回来了,花了很长时间才把物流公司整顿一新,重新运转起来。
我知道他看起来没什么,但其实很受挫败,他来我这里过夜,抱着我连说几遍对不起。
他当了十二年特种兵,无数次与死神博弈,最后一次执行任务时,不但差点输了,还落下了终身无法逆转的隐疾。
他说早该跟我说清楚,但又深知以我的性子,知道了更不肯离开他,所以才一直没说,没想到却被杨一帆当成伤害我的武器。
「说和不说都改变不了我爱你!」我趴在他坚实的胸膛上,理直气壮,「我打他是因为他不够男人,配不上你的天狼战队!」
狼先生一声叹息,「他原本也是一身狼性,只是不守狼道,也可能是什么改变了他!」
什么改变了他?或许是江菲吧。文艺女青年和兵哥哥甜甜的恋爱,最终变成了贵妇和敛财狂的组合,两个人都变了。
这世上诱惑太多,但归根结底,还是人的意志和脚步不够坚定,走着走着就忘了想去哪里,想要什么。
20、
物流公司走上重回正轨以后,狼先生把它交给程风,自己转让股份买了一条渔船,跑到南海当船长去了。
南海风浪凶险,但我没有阻止他。
我跟他一起出海,看他乘风破浪,我没问他累不累,我觉得他高兴就好。
我把爷爷从济南接到东北,他老了,可总是不愿意拖累我。
这个可爱又倔强的老头是我的文学启蒙老师,他有一箱子的线装本小说,还会说书唱戏讲故事。
我小时候每次看到我妈,被她当空气或者无缘无故骂了,就跑回来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哭。
奶奶气得去找我妈干仗,爷爷就来哄我,给我讲花木兰从*、樊梨花征西、穆桂英大破天门阵,他说诺啊,小时候吃点儿苦不叫事儿,你看看那些女将*,哪个不是水里火里活下来的?
我想我长成今天这个样子,爷爷有一大半的功劳,他养我小,我养他老,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爷爷听我这么说,也就安心住下了,过了几年舒心的日子,在一个夏夜长眠不醒。
狼先生赶回来,陪我一起送他落叶归根,我跟爸妈和弟弟妹妹在墓地匆匆一瞥,相对无语。
那时爷爷留给我的房子已经涨到近两万一平,但没有人再跟我提要房子的事,因为知道提了也没用,我就是个不近人情的白眼儿狼。
我卖了其中一套房子,把钱给了我姑和我姑父,我姑也是爷爷的孩子,当初拆迁,房子怎么分,她从来没问过。
但我不能不提不念,当没这回事儿。
人当如狼,狼有狼道!
我姑抱着我大哭,说这是房子到了我手里,她才能得到一百多万的养老钱,要是都给了我爸,谁还能理会她这个远嫁的姐姐!
我也哭,要不是我姑当年收留我,我哪有机会得到爷爷的馈赠?
我们都是许家飞出来的一朵蒲公英,我比她幸运,因为我有她!
那年九月,狼先生送了我第二件礼物——现在我住的这栋半山别墅。
也是白菜价,因为地段偏远,单价八千多,建筑面积三百多平,露台、地库和院子都是赠送,全款不到三百万,但我真的很喜欢。
这地方远离尘世喧嚣,当年我们就是在这探讨什么叫激情,在山顶相拥着看星星,他说要把我扔在这里,他得逞了!
我也如愿了,我与他风雨同行十几年,被他叫了十几年小野猫,终于有了自己的一片山林!
但我想我们最大的成就,还是激情不灭,狼性未改,我们也从不曾成为彼此的拖累。
我不是女权主义,我觉得人活一世,独立自由比什么都重要,无论男女!
我也不是不婚主义,只是我跟我爱的男人都不需这一纸契约。
我没有在等他,但我知道我们今生都将拥有彼此。
我希望来生也是!
沙漠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