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是我到王府的第三十天。
俏丽的丫鬟在身旁候着,安静得如同死人。
精致的雕花木桌上摆着名贵的茶,袅袅热气蒸腾上升,似薄雾。
我无言地盯着这层薄雾。
门外传来脚步声。
丫鬟迅疾又悄无声息地退下,好似*魅一般。
门帘被撩起,走进来一名衣着华贵、头顶玉冠的俊秀公子。
夏溯止。
夏小王爷。
他带着温和的笑意走近:“阿清,你在这儿,住得可还习惯?”
我冷笑一声:“殿下连我的名字也记不清吗?既然如此,又何必强留我在此?”
夏溯止闻言顿了顿,眼里掠过一丝挣扎,随即又展开一个笑:“阿清又在说什么胡话了?”
我别开脸,没有回答。
他慢慢走近我,直到近到我触手可及的范围时,我猛地一伸手,让袖口的匕首顺势滑出,再一个利落的翻手,刀刃直奔夏溯止的胸膛而去。
但想象中,他倒地流血的画面没有发生。
夏溯止截住了我的刀刃。
我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这是我慕容家族世代相传的醉竹剑第十七式,怎么会被他这么轻易地截住?
夏溯止一改刚刚温和的笑,冷漠地看着我:“还没死心?”
我咬了咬唇,愤恨地瞪着他。
他眼眸一暗,接着突然倾身而上,将我压在坐榻上。
我惊呼一声,剧烈挣扎起来。
可双手被他的手牢牢制住,动弹不得。
夏溯止看着我,眼里似乎带着一丝杀意:“慕容梅,这是最后一次,本王放过你。日后倘若你老老实实待在王府,本王便不会为难你慕容一家。
如若你还想着杀我,本王定会叫慕容家族就此消失在江湖中。”
我慢慢停止挣扎,双方实力差距过大,而夏溯止又正好抓住了我的软肋。
心里泛起苦涩的恨。
夏溯止见我不再挣扎,嘴角扬起一个清浅的笑,低头在我耳边轻语:“今后,你就是我的阿清。我会保你一生安宁,许你家族一世荣华。”
他的吻落下来,温柔又缠绵。
我闭上眼,有泪颤抖地流下。
二
夏溯止是当今圣上的第二个儿子,二十岁加冠后受封瑞王。
他自小聪慧伶俐,深受圣上喜爱,也是太子之位的首位候选者。
云清,是当朝云太尉的爱女,是夏溯止的正妃,是他念念不忘的阿清。
瑞王妃病死于永绥十五年,在她与夏溯止成亲后的第三年。
据传闻,她逝去的那晚,瑞王抱着她,在内室静坐了一晚上,流尽了一生的泪。
民间百姓,但凡听过此传闻的,无不感慨一句瑞王痴情如斯。
在未见过夏溯止前,我也是这样以为,他应如传闻般温润如玉、情深义重,是个难得的贤王。
直到那年杏花微雨,我打江南而过,偶遇了微服私访的夏小王爷。
惊鸿一瞥。
我被他掳进了王府。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我有着一张和云清如此相似的脸。
初入王府时,王府的丫鬟见到我,甚至会以为是王妃回来了而簌簌落泪。
可我不是云清。
我并不爱夏溯止,我也不贪恋京城风华,我只求回到我快意纵横的江湖。
我是慕容梅,是江湖慕容家族第十二代传人。
我使得了一手漂亮的醉竹剑,却不善京城贵女的女红;
我能饮最辣最烈的烧刀子,却学不会那些讨好男人的伎俩;
我能纵马驰骋江湖,却逃不出夏溯止特意为我打造的华丽牢笼。
他请来榜上有名的武林高手,只为将我困在王府;收了府里所有的兵器,让我难以使出醉竹剑。
进入王府的第五天,明月微凉的夜晚,他轻柔地吻过我,爱怜地抚着我的脸:“往后,忘记你的姓名和出身罢。你只是我的阿清。”
我将杯碗砸在地上,用碎片划破了他的脖颈。
那是我第一次尝试刺杀他。
第十天,我将他推下深夜的池塘。
第十七天,我试图用腰带将他勒死。
第二十三天,我把在院中偶然发现的*草放进了他的饭食中。
第三十天,我用好不容易藏起来的匕首行刺,却被他反手压制。
那一天,夏溯止利用王权施压慕容家族,以我的软肋控制我,我放弃了刺杀。
我成了他的阿清。
三
除开对慕容家族的打压和对我的“囚禁”,夏溯止其实对我很好。
每天都是成群的丫鬟在身边服侍,数不清的绫罗绸缎,很多我从未见过的精致吃食。
园子里的花草任我采撷,府里的景致我也可以随意更改。
生活上,夏溯止对我放任到了极点。
只有一个要求,我需要学着成为云清。
从仪态上,从谈吐上,甚至是在和夏溯止朝夕的相处上,我都要学着变成云清。
云清是京城有名的才女,不仅弹筝弹得清韵婉转,作画做得意境横流,而且更是文采绝绝,名冠京城。
而我自幼习武长大,胸中更多的是侠气与豪情,而非文墨。
学着成为她,对我而言,简直是难上加难。
在我妥协后,夏溯止每日有时间就会来房里和我谈谈天,或者作会儿画、奏会儿琴。
所以每日晨起后,丫鬟都会把我收拾好,换上名贵的锦缎,戴上雅致的发钗,将我装扮成一个我自己的觉得陌生的模样。
但我知道,这是云清生前的模样,京城贵女、清雅才女的模样。
夏溯止每每看到我的脸,总是会微笑起来,眼里溢满柔情。
然而等我一开口,他的脸上又会不自觉地闪过一丝失望。
但失望归失望,无论我说起文绉绉的句子来有多别扭,无论我磨起墨来姿势有多僵硬,他总是笑着唤我阿清,为我描眉,为我挽起鬓角散落的青丝。
床第之事,他也从不强求。
最大的攻势,也只是轻柔地吻吻我,然后便道声晚安,静静地推门而去。
夏溯止,并非不是个君子。
入府近半年后,我对他的恨意也早没有先前那么强烈。
尤其是在我收到娘亲的信时。
我爹爹去世的早,偌大的慕容山庄,在我成年前,一直是娘亲在打理,也是因此劳累过度,落了一身毛病。
但她在信中说,瑞王殿下当真是贤王,为她遍寻名医,甚至千里迢迢送去皇宫的名贵药草而不图回报。她的身体,已经好了大半。
我不在家,很多事情娘亲没心力处理,瑞王也会派人为她分忧。
这是出乎我所料的,我本以为,他最多做到不对慕容家下手,他怎么会出手帮我娘亲?
按下心中疑虑,继续读信。在信末,她又问我,在外游历,打算何时归家?
我执着信,嘴角泛起苦笑。
傻娘亲,我怎么忍心告诉你,我被夏小王爷困在了王府。
如若她得知,必定倾尽慕容家族全力也要救出我,我不可能让她冒这个险。
这个王府,我必须要自己逃出去。
四
夏溯止每日寅时都会去上早朝。
府里这个时候,总是异常清净,我通常会趁着这段时间练练武。
虽然夏溯止收了府里所有的兵器,但习武之人,折一根竹、捻一片叶,也可勉强充当武器。
谁料到这一天,府里竟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安齐郡主闯进来的时候,我正好在竹林里练武。
丫鬟慌慌张张地来通知我:“姑娘,安齐郡主来了。姑娘还是快些回避的好。”
我将竹杖在手里掂了掂,没有答话。
安齐郡主,京城有名的刁蛮女子,生得明艳动人,是当今太后的心头肉。
只是刁蛮倒也没什么,只是这位郡主,貌似一直痴心于夏溯止。
当年夏溯止迎娶云清时,这位小郡主还当朝大闹过,引得满朝哗然。
当云清死了的时候,她便满心欢喜地觉得自己的春天终于到来,却没料到我慕容梅横空出世,凭着一张与云清九分相似的脸,轻而易举地夺得了夏溯止的宠爱。
这回,她怕是泄愤来了。
思忖片刻,我将竹杖一扔,淡淡道:“那便走罢,我也无心与她有所纠缠。”
侍女带着我急急地往内室走。
眼看着大门近在咫尺,一袭火红萝裙闯入眼帘——
安齐郡主,元琦。
我细细打量着她。
确实是个美人坯子,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都别有韵味。
元琦见我一幅淡然从容的模样,立马气急败坏道:“你是什么东西!怎么敢赖在溯止哥哥府里!”
我淡定地笑:“自然是瑞王殿下要我留下,我才留下。”
她听罢,气得面色通红,挥手便是一个巴掌袭来:“好一个粗鄙女子,本郡主让你吃点教训!”
我伸手抓住了她的手,冷冷地看着她:“郡主这样说打就打的习惯,难道就不粗鄙了?”
说罢,将她的手狠狠甩开:“惊扰了郡主探府的好兴致,民女这就回避,想来瑞王殿下也快下朝回来了,郡主就在此等候罢。”
元琦双手微微颤抖,随后便疯了般扑上来扯我的头发,长指甲狠狠刮着我的脸,嘴里愤恨地大喊:“你不过是靠着这张脸才让溯止哥哥高看你一眼,我毁了这张脸,看你拿什么勾引他!”
我轻叹口气,本不想与这小妮子计较,谁叫她硬要往枪口上撞呢?
伸手抓住她的衣领,再轻轻用力,借力使力,小郡主就像一团漂亮的火花一样扑出去了。
嗯,砸到地板了。看上去挺疼。
我连忙惊呼一声,软软倒地,衣袖掩面:“啊呀,这是怎么回事?郡主突然扑上来,我下意识一躲,郡主就飞到地上去了。哎呀这可怎么办?”
元琦的小丫鬟赶忙扶起摔得有些晕乎的小郡主,丢下一句恶狠狠的“你等着吧”便仓皇离去。
我停住了假哭,心里有些暗喜。
这么一闹,夏溯止再把我困在这府里,恐怕老郡王就要不满了。正好,当他准备把我交给元琦处置时,我趁乱逃离,回我的慕容山庄自在潇洒去。
元琦的效率果然不负所望,不到半天,她在瑞文府受了瑞王爱妾欺辱之事便已闹得沸沸扬扬。
府里的小丫鬟们各个急得眼泪汪汪。
这紧要关头,夏溯止回来了。
我淡定地啜了口茶。
我等着他来兴师问罪。
于情于理,我不过是一个和他的心上人长得有几分相似的替身罢了,而元琦,再怎么说,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小丫头。
他会怎么处罚我呢?
夏溯止急急地走进内室,广袖带起了一阵风。
但他的脸上不是怒火,反而带着些……担忧?
他一见到我便扶住我的肩,将我上看下看:“你没伤着哪里吧?”
我怔怔地呆坐在那儿。
他继续焦急地道:“元琦那丫头总是不识大体、不知礼数,刁蛮惯了。她没有仗着权势欺辱于你吧?”
我终于回过神来,迟疑道:“是我伤了她呀,王爷……不怪我?”
夏溯止一把拥我入怀,他衣袖上特有的檀木香渗入我的身体。
他语气温和:“我怎么会怪你。她视你为眼中钉早已不是一日两日,是我太过大意,才让她有机可乘,闯入府来。”
奇怪,听着他的话,感受着他的拥抱,心里好像有什么异样的情绪漫出来。
我缓缓抬起手,想着把他也抱紧点。
夏溯止接着道:“我很忧心你,阿清。”
双手在半空堪堪止住。
多么狼狈啊。
我在想什么?他忧心的,他不忍责怪的,只是他的阿清罢了。
理智回笼,灵台清明。
我缓缓推开他,淡淡地道:“我没什么事,不劳殿下费心。倒是老郡王那里,殿下打算怎么办?”
他急切地回答:“阿清放心,我定不会让他对你做什么。”
“这件事,于情于理,我都该向郡王府致歉,王爷还是不要一味袒护我,白白惹得郡王不快。”
“阿清是在担忧我保护不了你?你放心,我还没弱到忌惮一个老郡王。”
我有些无语地看着他,他怎么就这么保护欲旺盛呢?
我就是去道个歉,当然路上再顺便跑个路,怎么就这么难呢?
正想再争取一下,但夏溯止止住了我的话头:“你先回房,我朝中还有些事要处理,回来再陪你。”
我目送他离去,心中缓缓升起一股悲凉之感。
到底该怎么逃出这金丝笼啊?!
五
夏溯止到亥时还未回府。
府中不免有些人心惶惶。
“王爷怎么还未回府?被朝事耽搁了?”
“再怎么耽搁也没有耽搁到亥时的道理啊!”
府里管事派了个腿脚伶俐的去宫里探探消息。
久久未归。
贴身服侍的小丫鬟一个个惴惴不安。
我打了个哈欠,在灯下随意地翻看着一本古籍。
有什么好担心的?估计就是朝事太多了而已,夏溯止又没犯什么事,忧心什么?
刺探消息的回来了。
身旁的小丫鬟溜了一个,到管事那里问情况去了。
我又打了个哈欠,思量着要不要现在就洗浴睡觉。
打探情况的小丫鬟沉着张脸回来了。
我瞅见她,放下书,招呼道:“天色已晚,麻烦为我洗浴更衣。”
她的脸色更加阴沉了:“姑娘怎么还这般悠闲,难道不忧心王爷殿下的情况吗?”
我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他许是被朝事耽搁了,有什么好忧心的?”
小丫鬟气得眼睛都红了:“难为殿下为姑娘求情,跪在养心殿前整整四个时辰。谁知姑娘竟如此冷心冷面!”
我一愣,定定地看向她,心疑刚刚是不是听错了。
再出口,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刚刚说什么?什么求情?什么……跪了四个时辰?”
小丫鬟眼圈泛红:“姑娘今日欺辱了安齐郡主,引得陛下震怒。陛下命王爷将你送至郡主府,任郡主处置。王爷不允,才在殿前跪到现在。”
我恍恍惚惚地站起身,好似神*分离:“怎么会?他会为了我,不惜触犯龙颜?”
小丫鬟忿忿道:“殿下待姑娘的心,难道姑娘还不清楚吗?”
我嘴角牵起一丝苦笑:“可他待我的好,不过是因为这张与你们王妃九分相像的脸罢。”
他心里的人,根本不是我。
心里不知为何一阵绞痛。
我一边神不守舍地往门外走,一边问:“他何时能回来?”
小丫鬟低声道:“估计要等陛下下令饶恕姑娘时,王爷才能心甘情愿地回来。”
我脚下一个踉跄,默了片刻,长叹道:“如此,我便在此等他。他经受这番遭遇,到底是我的缘故。”
今夜寒气深重,凉风阵阵。
不知夏溯止有没有穿够衣服。
夜空稀星点点,明月微凉,我执着一盏宫灯,在王府大门前静候一个归人。
寂静的夜,不知从何处传来咚咚的打更声。
我长身玉立,似一座雕塑般站在门前,仿佛要站到天荒地老。
直到,那个人归来。
在很久以后,在我将策马奔向烟雨之际,夏溯止笑着对我说:“慕容姑娘,那一夜,我从宫里迟迟归来,一抬头就看见你执着灯立在门前,那一幕,真的像极了阿清。我甚至以为,是她回来了。”
我勒住马,回头深深地望向他,眼里藏着漫天的悲伤:“王爷说笑了,王爷明明是最清楚的,关于我到底是谁。”
六
瑞王在殿前跪了整整五个时辰,才换来皇上的松口,护了爱妾周全。
这则消息不过半月就传遍了全国,不少人已经将我看作未来的瑞王妃。
我的身世自然也被有心之人挖了出来。
江湖女子,慕容世家。
这样的身世自然是顶好的,只是,配不得未来的储君。
储君身旁的人,要么是现今的朝廷重臣的千金,要么是德高望重的老臣的孙女。
无论如何,一个江湖女子,终归是不合适的。
夏溯止进宫之时,宫里的老太监似笑非笑地向我传述了这一番话。
他说,这也是宫里那位的意思。
我轻啜一口热茶,蒸腾的热气模糊了我的视线。
放下茶杯,淡淡开口道:“公公的意思,民女明白。只是,倒不是我不愿意离开夏王府,而是王爷他……不肯放我走。”
老太监带着一分笑意道:“姑娘有离开的这份心意便好,接下来的事,宫里自会有人为你打点好。”
不动声色地咽下心头的犹豫,我朱唇轻启:“那便有劳公公了。”
目送着老太监颤颤巍巍地离去,我跌坐在榻上,心中不知为何疼痛。
明明我那么期盼着离开王府,怎么在听到老太监的话后却这般犹豫不决?
离开王府,回到我的江湖,也就是……再也见不到夏溯止了。
往后,我在江湖一人孤寂,眼睁睁看着他喜气洋洋迎娶新人,看着他忘掉阿清,也忘记我。
明明应该高兴的,可为什么眼里似有模糊的水汽?
情绪还未收拾妥当,门外的小丫鬟走近,低声道:“姑娘,王爷回来了,正往姑娘这儿来呢。”
我急忙拿衣袖擦了擦眼睛,脸上攒起一个温婉的笑,这是云清的模样。
夏溯止大步走近,带着舒朗的笑:“阿清,天色将晚,我带你去外街逛逛。”
我疑惑道:“怎么突然要去外街?是外街上有什么新奇玩意儿吗?”
夏溯止一把牵过我的手,往门外走去:“今天是乞巧节啊,阿清莫不是忘了?”
他的手很是温暖,在猎猎秋风里好似一个小暖炉,我忍不住握得紧了点。
乞巧节?那不是彼此心悦的男女约会的节日吗?
夏溯止带着我到了外街,府里的侍卫远远地跟着。
入目是一条流光溢彩的长街。大大小小的花灯散发着奇异的光芒,有挂在店前的,有悬于屋檐上的。人来人往,摩肩接踵,欢声笑语不断。
十里长街人声鼎沸,灯火辉煌。
像是一场美好又虚幻的梦。
夏溯止揽着我的肩,防止我被人流冲撞。
我傻傻地看着这繁华的市景。江湖里可从未有过这般景致。
夏溯止扭头看见我呆呆的模样,噗地一笑:“看呆了?”
未等我答话,他揽着我往灯火深处走去:“长街的深处,景致更甚。”
我不自觉地跟着他往前走。
街边的小铺、酒楼、作坊都热闹非凡。路边一个摊子上摆了几个可爱的小泥塑,有一只小狐狸实在模样喜人,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还没反应过来,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拿起了那个小狐狸递给我。
夏溯止温声道:“喜欢就买吧。”
我红着脸点了点头:“多谢。”
小狐狸被我牢牢拿在手上。
万千灯火落在夏溯止的眼眸里,明亮地让人心醉。
他看着我浅浅一笑。
心里似乎有烟花炸开。
明月当空,微风里带着金桂的清香。
我好奇问道:“京城乞巧节的风俗是长街挂花灯吗?”
夏溯止猛地停下脚步,缓缓转头,目光沉沉看向我:“阿清一年前对我说,想再看看长街灯会的盛景。但元宵节还未到,阿清就……”
寒雪压顶。
我好似突然哑了嗓子,说不出话。
原来,长街灯会,是云清故去前的愿望。
眼前的乞巧花灯盛景,只不过是夏溯止补偿给云清的一场虚梦。
而我的无心一问,却勾起了夏溯止的回忆,关于真正的云清的回忆。
我这个替身,可真是装不下去了。
我和夏溯止在人潮涌动中,沉默地僵持着。
面前的男人眼里露出一抹哀伤,好像一头受伤的小兽。
我艰难地开口,伴随着心里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王爷的好意,我心领了。寒露深重,我先回府了。”
说罢,我逃一般地转身跑去。
身后传来一声声急切的呼唤。
但四周嘈杂,我听不清他唤的是“阿清”,还是“慕容姑娘”。
七
狼狈地逃回王府时,我身心俱疲,只想找个四下无人处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真是的,明明是掳我囚我之人,为何我会因他这般心痛?
明明我只是他心爱之人的替身,明明我不喜皇宫贵族,为何我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沦陷在他所给的虚梦里?
也许是我数次杀他未成,他却并未真的怪罪我时。
也许是因为他明面里以慕容家族为要挟,暗地里去为我娘亲寄去名贵药材时。
也许是他为我不惜触犯龙颜,放下尊严在殿前跪了整整五个时辰时。
也许是他每天笑着看着我,温柔地与我谈天时。
也许是我每每回头,都能看见他宠溺的眼神时。
我已然沦陷,却又清楚,那些温柔和爱意,并不是为我。
我一直在清醒地痛苦着。
失*落魄地走向内院,头顶的明月沉默,似乎也在怜悯我的痴念。
推开房门,还未反应过来,一只手捂住我的口鼻,将我抵在墙上。
我心跳加速,看着近在咫尺的熟悉的脸庞。
黑发黑衣,剑眉星目,一张面罩遮住了下半张脸,但我仍能认出他。
锦城苏家二公子,江湖上有名的风凌公子,一把风凌剑破了无数阵法、取了上百人头的苏公子,我从小到大的玩伴,交情甚深的青梅竹马。
苏阕。
我急急地拨开他的手:“苏阕!你来做什么?这里不是江湖,是王府!要是被发现——”
剩下的话未出口,就被淹没在苏阕突然的拥抱里。
他狠狠抱着我,好似要将我刻进他的骨血里。
声音颤抖:“我找了你好久,原来你在这里。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一时无言,眼圈也有些泛红。这半年多,他为了找我,定吃了不少苦头。
我强颜欢笑:“难道我阿娘没跟你说我去游历江湖了吗?”
他放开我,抬手弹了下我的额头,忿忿道:“你去游历江湖,怎么可能不来锦城看我?再说,之前你答应过我和我一起闯荡江湖的,你怎么会食言?”
我看着他,百感交集:“那你是如何知道我被瑞王掳进王府的?”
苏阕恨恨道:“瑞王为了爱妾跪了五个时辰的感人故事都传到边疆了,我再猜不到我就是傻子了。”
顿了顿,他眼里闪过一丝杀意:“夏溯止这龟孙子,竟然暗中招揽了这么多高手来看住你,难怪你逃不出。”
我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夏王爷虽然困我于王府,但生活上对我还是很好的。”
苏阕听罢,立马紧张地扶住我的肩:“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他有没有见你貌美就起了下流心思?!”
我忍俊不禁:“放心,他在这方面还是很君子的。”
顿了顿,掩住片刻的神伤:“他掳我进府,只是将我当作他逝去妻子的替身罢了。”
苏阕认真地看着我:“阿梅,跟我走吧。我挖通了地道,不用担心被外面的武林高手发现。”
怕我迟疑,他又道:“你也不用担心慕容山庄,我已经将他们都转移到巴蜀深山里。深林为障,高山为阻,夏溯止的人一时找不到他们。”
我愣愣地看着他。
苏阕,竟暗地里为我做了这么多。
他期盼地看着我。
我低下头,轻声道:“抱歉,苏阕。我还不想走。”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为何?!难不成,你对这王府还有什么牵挂?!”
我抿了抿嘴,没有答话。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听声辨人,是夏溯止。
慌张地推开苏阕:“你快走!夏溯止来了!被他发现你在这里,你就很难全身而退了!”
苏阕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底似乎带着几分恳求:“阿梅,如果这个王府你还有什么牵挂,尽早解决。七日后,我会再来。”
我怕夏溯止随时会进来,连忙道了句“好”。
苏阕从后窗翻身离去。
我确认他离去后,转身把房门打开。
哒的一声,夏溯止正好推门而入。
近在咫尺的距离,让我们俩都不由得愣了愣神。
门外月光洒入,眼前的公子长身玉立,一袭青袍温润如玉。目光如水,柔情未散。
呆愣片刻,我退后一步:“王爷来找我,可有要事?”
夏溯止回过神来,脸上难得的露出一丝窘迫。
他从袖口里拿出一根簪子,青碧色的簪体,竹节状的样式,远看,好似一根小巧的竹子。
他温声道:“回府的路上,看见这根簪子,觉得很适合你,遂买下了。我来找你,只是想将它给你。”
我怔住,凝神看了看那副簪子。
竹节状的簪子,和云清素来偏华美风的衣饰并不相配,相反,倒是素雅得多,有点自然风。
这根簪子,他是买给我的?
为什么?他不应该买给云清吗?
我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夏溯止已经走近我,抬手将发簪细细地插在我的青丝上。
“很适合你,慕容姑娘。”他笑道。
我惊愕地抬眸看他,他刚刚,唤我什么?!
夏溯止垂眸含笑,将我的一缕鬓发别到耳后:“慕容姑娘,这段时间,我囚你于府,是为了满足我的私心。但再这样下去,会误了姑娘的大好韶华。夏某不可再错下去了。”
我颤抖地道:“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王爷要放我走吗?”
他点点头:“这段时间,我确实非常对不起姑娘。慕容山庄那里,我会尽可能地补偿。慕容姑娘若有任何需求,我也会满足。余下的,夏某只能下辈子再偿还了。”
心口似乎有什么东西瞬间空了,我急切地抓住他的袖子:“可为、为什么突然放我走?你之前不是说,会保我一生安宁的吗?你为何突然食言?”
“因为我一直在自欺欺人,不仅让自己次次失落,也误了姑娘的大好年华。”
“王爷的意思是,你一直都很清楚我不是瑞王妃,是吗?”
“阿清是阿清,慕容姑娘是慕容姑娘。我曾经以为,即使是自欺欺人,也是糊涂的快活。但却忘了姑娘在其中的挣扎。”
明明他的语气还是那么温和,明明出府是我最想要的结果,可为什么我会有控制不住想落泪的冲动呢?
我低下头,死死咬住唇,万千情绪涌入心口。眼前已是一片模糊。
艰难地开口,像是用尽了全部气力:“王爷,可曾有片刻……心悦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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